“東家,查過了。這是去礦坊的車。”
官坊之下,不僅有鐵坊,還會有礦坊之類的斂礦部門,這實則很容易理解,要造武器,必須用到鐵礦。以大紀朝謹慎的性子,定然不會把開採鐵礦的事情,交由到百姓手裡。
除非是說,分一些買辦的任務出去,譬如礦工。只要你帶了人入礦坊,便能分得一筆銀子。
其中的道道,連徐牧都不敢深思,怕忍不住反胃了。
“三福,打鐵的老村人呢?”
“東家,我見著了,也在馬車上。”
徐牧揉著額頭,這一遭的意外,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牧哥兒,若不然打了!”司虎語氣沉沉。
在旁的三福,以及走來的周遵,皆是一臉冷色。
徐牧並未立即開口,考慮著事情的可行性。先前馬蹄湖殺榜,便已經埋下了禍根,這會兒再動手,只得萬分小心。
“周遵,你莫要跟著去,入渭城請武行,先把幾個姑娘,還有買來的好馬,送回莊子裡。”
周遵猶豫著點頭。
“司虎,三福,跟我走。”
三人迅速上了馬車,循著前方的路子,開始小心翼翼地往前駛去。
實話說,徐牧現在也沒有好的法子。但不管如何,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十幾個莊人,被送入礦坊裡,勞碌半生。
“三福,看看還有幾副麻面。”
馬車廂裡的三福,仔細尋找了一番。
“東家,還有好幾副!”
半路截人,況且還是官坊下的生意。沒有麻面遮臉,估計會很快被人發現。
司虎韁繩駕得飛快,聲音隱隱帶著興奮。
“牧哥兒莫急,我有二虎在手,打十個八個,也不在話下——”
徐牧突然伸手,掩住了司虎的嘴。
司虎驚了驚,剛要相問,卻猛然間發現,前面駛著的四五架馬車,一下子停了下來。
按著徐牧的打算,在前方十多里的老林子,再選擇出手。卻不料,這車子突然停了。
苦命女子的嗚咽,以及青壯的怒吼,不時在夜色中響起。
“東家,是那些俠兒出手了!”
隨著三福的呼聲,徐牧再度看去,發現在沉沉的夜色之中,約有七八個持劍的人影,從旁邊的林子裡,一下子掠了出來。
“牧哥兒,我去幫忙!”拾了麻面,司虎便要跳車。
“回來!”
俠兒殺人,事了拂衣去,大不了等官家找來,再殺一波。
但他們不能。
單單在莊子裡的老弱婦孺,都足夠讓他們諸多掛牽。
這等亂世,能避禍,則先避。
“莫要動,俠兒們能殺的。”徐牧壓著聲音。莊子裡,攏共不到五十人的青壯,玩毛的改朝換代。
常四郎定然相反,估摸著也暗中培植了勢力,但現在如何,沒等到合適的契機,在明面上,還不是一樣做個賣米糧的小少爺。
司虎抱著劈馬刀,努著嘴,終歸是聽了徐牧的話,勒住了馬車一動不動。
許久,夜色間的廝殺之聲,慢慢散了去。有循著血腥氣撲來的夜鳥,繞在夜空之上,慘聲嘶啼。
“東家,殺、殺完了。”
三福第一次見到這等景象,緊緊握住手裡的哨棍,額頭上的虛汗,不時滑到了臉頰。
“三福,吸口氣。”
三福點點頭,聽著徐牧的意思,深呼吸了二三次。
徐牧轉過頭,沉默地看著前方。
那些殺了一波的俠兒,趁著官家還沒來,已經在迅速清理狼藉。
“東、東家,有俠兒朝我們來了!”
緊張之下,三福急忙抄起了哨棍。雖然百姓裡有傳言,俠兒不殺苦命人,但畢竟是帶著刀劍的,還染著血,試問哪個不怕。
“三福,穩住。”
徐牧皺了皺眉,即便是勸著三福,自個的一隻手,也忍不住按在了劍柄上。
踏踏踏。
夜色中,二三道持劍人影,蕭殺地靠近了馬車。
當頭的,是一位面容白淨的青年,一手打著火把,一手橫著劍,小心走到了馬車之前。
司虎鼓著眼睛,抱著劈馬刀,等著徐牧的動作。三福滿頭虛汗,這一會,索性是低下了頭。
“哪路的人馬!”
“不知,不像個官家人。”
二三個俠兒,把臉一下湊近,先是盯了司虎和三福幾眼,到最後,目光都定格在徐牧身上。
“莫怕,我等濟世救民,不殺苦命人。”
徐牧沉默點頭,原本想著給些銀子出去,但又擔心俠兒們不受這一套。真把內城一帶的黑白兩道,都得罪死了,乾脆遷入深山做農吧。
“可去了牙行?”
“去了,買馬。”徐牧面色不變。
這般的夜色,又從渭城北的路子折返,你說沒去牙行,鐵定是沒人相信。
“馬呢?”
“先送回莊了。”
“你是富貴人?族裡可有朝官?可是官眷?”
“一介白身,無所依靠。不過是討命的生意人。”
問話的俠兒皺住了眉頭,臉面上,還帶著微微的動怒。
徐牧其實能明白,先前被叛徒出賣,這些俠兒並不好過,更有許多人被圍剿而死。
“你跟我喊一句。江山霧籠煙雨搖——”
“江山霧籠煙雨搖,十年一劍斬皇朝。”
“殺盡狗官。”末了,徐牧還補上一句。
二三個俠兒,難得露出了笑容,甚至還安撫了徐牧幾句。
“且去吧,天黑路滑,馬車走慢一些,莫要摔了。”
徐牧笑著點頭。
這一刻,更加覺得自個,宛如一個過客般。他不是官家人,也不算俠兒的人,只是個過客,匆匆行走於莽莽亂世。
“對了,列位英雄。那架馬車上,有十幾個同村人。這一輪過來,是想著帶他們回去。”
“同村人?”
“三福,去領一下。”
三福有些戰兢地起身,待跳下馬車,便急忙往前走去。不多時,便領回了十餘個村人。
馬車前的幾個俠兒,見狀也並未多說,揮了揮手,讓徐牧帶著人,趕緊離開。
……
“三福,都在了麼?”馬車上,明顯變得很擁擠,以至於拉車的老馬,速度都慢了近乎一半。
“有幾位,已經被拆開來賣,尋不回了。”三福語氣頹喪。
徐牧臉龐發澀,轉了身,看著馬車廂裡,盡皆抱著膝蓋,還在瑟瑟發抖的十餘個大漢,一時也不好說什麼。
左右有三福在,回去馬蹄湖,當不會有太大問題。
不過,他要確定一件事情。
“鐵爺,東家一直在尋你。”
馬車上,擁擠的人群裡,一個滿頭蒼白的老漢,哆嗦地昂起了頭,聽過了三福的話後,嘶啞著聲音開口。
“東、東家,我便是打鐵的,都喊我鐵爺。”
徐牧露出了笑容。一夜奔波勞頓,總算是找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