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明知故問:“不知劉中書此言何意?”
劉洎放下茶杯,緩緩道:“陛下登基未久,卻遭遇連續兩次兵變,對於帝國軍隊已經深感不可信任,聽從房俊之諫言裁撤左右屯衛、整編左右金吾衛便是明證。可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放眼軍中,還有幾人在功勳、資歷上比得過隕國公你?你這一身兵法謀略,正當其時啊。”
張亮沉吟不語。
按說這話有些道理,可問題在於陛下對他並不信任,否則也不會將他從軍中剔除安置在刑部尚書的位置上。若是以往安安分分隨從房俊也就罷了,只需房俊一句話,左右金吾衛大將軍肯定有一個是他的,可他現在與房俊的關係並不好,房俊豈會幫他在陛下面前爭取?
聽劉洎之意,似乎有心幫他爭取一個軍中職位,可劉洎與軍方的關係極為惡劣,憑什麼敢誇下如此海口?
想到這裡,他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劉洎。
兩人目光相觸,劉洎緩緩點頭,沉聲道:“當下局勢叵測,風波將起,帝國需要隕國公這樣的宿將、名帥站出來指揮軍隊,輔佐陛下穩定江山、護衛社稷。”
張亮覺得手有些抖,極力壓制聲音不至於發顫,小聲問道:“是宗室那些人?”
劉洎目光深沉:“恐怕不止是那些人……宗室之流賊心不死,覬覦皇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先前兩次兵變當中便曾深度參與,豈能不怕陛下算後賬?而陛下欲施行新政,種種政策未必能夠被天下世家接受,預料之中的動盪勢不可免,到那個時候,正是吾輩為陛下盡忠之時。”
這番話等同於開誠佈公,我就是來拉攏你站在我這一邊!
沒辦法,劉洎與房俊關係惡劣,不可能得到軍方的支援,只能另闢蹊徑,想方設法在軍中尋找可以合作的勢力。然而想要培植勢力自然遠遠來不及,最好的方式便是說服、拉攏……
一直以來遊走在軍方邊緣的張亮便是最好的目標。
地位高、資歷老、功勳多,既是碩果僅存的貞觀勳臣,又長期遭受房俊打壓,如今甚至不得不“棄武從文”,淪為被架空權力的六部尚書……
方方面面,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張亮略作沉吟,問道:“需要我做什麼?”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自然懂,故而再是心動也要弄清楚自己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重回軍方、執掌兵權固然誘人,卻也要與付出權衡利弊一番……
劉洎笑道:“什麼也不需要伱去做,吾等皆乃人臣,所做的事情唯有一樣,那便是忠君愛國。”
張亮微微蹙眉,最煩這種似是而非標準空泛的說辭,因為任何定詞都能在特定的情況之下轉換含義,君王的利益與國家的利益相悖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時候,是該“忠君”、還是該“愛國”?
劉洎自然知道張亮心中顧忌,遂輕聲道:“君王治國之道在於平衡,眼下房俊看似並無兵權在手,但是受其影響的軍隊卻不知凡幾,便是英國公都被他穩穩壓過一頭,陛下縱然對其信重有加,卻也不得不行平衡之舉措,可現在放眼朝堂,莫說與其並立爭鋒了,便是能在其面前站直腰桿的又有幾人?故而只需隕國公您站出來,陛下定然倚為臂助。”
張亮深吸一口氣,笑道:“年前有舊部送來一批遼東山珍,其中一對熊掌最是難得,我已經讓廚房整治出來,只待有貴客登門便以之款待,劉中書有口福了。”
“我不請自來,不被視作惡客就好了,豈敢當得貴客之稱?”
“哈哈,劉中書乃當朝宰輔、國之柱石,若是這還算不得貴客,世上又豈有貴客之稱?”
“若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也當借府上美酒與隕國公共謀一醉。”
“自當不醉不歸!”
*****
劉洎說服、拉攏張亮之舉措並未藏著掖著,反而大張旗鼓主動登門,雖然二人之談話外人不可得知,但如此公開之舉措當即引發朝堂上議論紛紜。
誰都知道劉洎公然對抗軍方、堪稱“文武對峙”之“罪魁禍首”,尤其是與房俊之間針鋒相對寸步不讓,更是使其威望大漲,現在忽然登上張亮的府門,意欲何為昭然若揭。
這是打算藉助張亮來對抗房俊?
可張亮自從當年在江南之時被房俊整治得欲仙欲死便已經表示臣服,現在更是“棄武從文”成為刑部尚書,又哪裡有對抗房俊之底氣?
不過張亮畢竟當年也曾統率千軍萬馬,算是朝堂之上碩果僅存的貞觀勳臣,如果陛下對其重用,准許其重返軍中,倒也不是不可能。
再聯想到這兩日在長安城內傳得沸沸揚揚的“魏王遇刺事件”,一些猜測難免浮上各方人士的心頭……
……
臨近上元佳節,這幾日天氣晴好,玄武門外的積雪逐漸消融,原本隸屬於左右屯衛的兩座軍營彙集了數萬兵卒,一邊進行軍制統屬之整編,一邊依舊展開訓練。
正當午時,一輛一輛滿載米麵糧油、布帛皮革、茶蛋菜蔬等等後勤物資的馬車絡繹不絕的駛入軍營,將道路上的碎冰碾碎、融化,一片泥濘。
左右金吾衛將近六萬兵馬,眼下全部駐紮於原左右屯衛的軍營等待整編之後才能移駐各處、履行職能,如此之多軍隊蝟集一處,人吃馬嚼、日常耗費幾乎是一個天文數字,所需輜重更是無盡無休。
賀蘭楚石策馬隨同車隊駛入軍營,把校場上正在訓練的一隊兵卒拉過來幫著將各種輜重物資卸車,看著如此之多的物資分門別類迅速將數時間庫房塞滿,心中極為得意。
之所以隨同後勤部門一起入城又一同返回,並非是他勤於事務、事必躬親,而是此番年後第一次採買數量巨大,他必須要在交易之時與賣方洽談,以便於從中攫取剋扣。
物資質量並不重要,都是一些大頭兵,吃用好壞有什麼關係?只需軍中將校所需的物資確保質量即可,其餘自然是“價低者得”,這一次價值八千餘貫的採買,經他從中過手,便足足賺取了兩千貫……
超過兩成的剋扣的確有些過分,可誰讓他背後靠著房俊這座大山呢?之前的左右屯衛、現在的左右金吾衛上上下下都是房俊的人馬,對房俊唯命是從,誰又能因為貪墨一些錢帛而對他這個房俊的親戚有所不滿?
軍中不僅僅有嚴格的規章制度、軍法軍規,也有人情世故……
賀蘭楚石看著車輛一車一車解除安裝,心裡滿是貪慾,依靠著房俊這座大山,把持著左右金吾衛的後勤輜重採買,用不了幾年自己就能積攢下十幾二十萬貫的家財,僕婢如雲、妻妾成群,即便賀蘭家最為顯赫的時候也拿不出如此之多的現錢。
他甚至剛剛透過關係從東平郡王手中低價買下了城外的一處莊園……
心裡琢磨著稍後去東市買一些貴重的禮物給武順娘送過去,往後也要好生對待她的一對子女,畢竟自己這個職務極有可能是武順娘在床榻之上“忍辱負重”給自己求來的,足以見得武順娘在房俊面前不僅僅是一個玩物,還是有幾分地位的。
自己想要長久把持這個職務,就必須好好處置與武順娘之間的關係,似以往那般動輒打罵是萬萬不行的……
遠處一匹戰馬飛馳而來,抵達近前勒馬站定,馬上校尉大聲道:“高將軍有急事相召,請賀蘭校尉馬上前往中軍。”
賀蘭楚石瞅了一眼即將卸完的馬車,有些遲疑:“是否等這些輜重卸完,讓我歸攏賬目之後再行前去?”
“放肆!”
馬背上的校尉呵斥一聲,瞪眼道:“軍伍之中,令出如山、如風如火,豈容你推辭延誤?速速前去,否則軍法從事!”
“娘咧!”
賀蘭楚石頓時發火,不滿道:“去就去唄,何至於這般大聲?拿著雞毛當令箭,便是高將軍也不會這般與我說話!”
他是房俊安插進來的,自視為房俊的親信,畢竟這些年見到高將軍的時候後者每一次都是和顏悅色,足以見得這都是礙於房俊的威勢與情面。
現在被一個校尉當眾呵斥,讓他覺得傷了顏面、損了威嚴,自是有所不滿。
但腳下卻不敢怠慢,趕緊牽來一匹戰馬,翻身上馬向著中軍方向疾馳而去,將那個傳令校尉晾在當地。
傳令校尉冷哼一聲,策馬站在原地不動,目光從一輛一輛大車上掠過,又看了看庫房內堆積如山的各種輜重物資,而後在一眾後勤兵卒忐忑的心情當中向後招了招手,一旅兵卒自遠處佇列整齊的跑步而來。
“所有人控制住,不得走動、不得交談,所有倉庫封存!”
“喏!”
兵卒們一擁而上,當即將懵然的後勤兵卒控制住,每一處庫房門口都站了兩個兵卒,虎視眈眈。
哪怕後勤兵卒再是愚鈍也明白壞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