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自後殿走回寢宮的時候,心事重重。
此次危機之根源,便在於韋正矩潛入皇家禁苑欲行不軌。到底是何等“不軌”之事?自然是兩位公主。
確切一點來說,韋正矩的目標一定是晉陽公主。
可是一個名門世家的子弟夜半之時潛入皇家禁苑欲對公主殿下行不軌之事……這聽上去很是有些不可思議。
皇家禁苑那是何等地方?禁衛重重守備森嚴,就算他能夠偷偷潛入,甚至就算他能夠得手,難道就不考慮後果?
朝野上下,無人不知兕子便是父皇的心尖尖,真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寵溺得無以復加。
誰敢對兕子行下不軌之事,他難道就不考慮要如何承受父皇的滔天怒火?
只圖一時之爽快,便將自己前程斷絕、性命斷送,甚至將家族陷入萬劫不復之深淵?得是多蠢的人才能幹出這等事。
實在是不合情理……
到了寢宮,便見到太子妃蘇氏正陪著長樂、晉陽兩位公主閒聊,太子妃不知前朝發生何事,笑容倒是燦爛熱情,只是長樂、晉陽二人臉上卻是強擠出一抹笑容,很是牽強。
見到李承乾走進殿內,三人趕緊起身見禮。
李承乾隨意擺擺手,道:“自家人,何需多禮?都坐吧。”
走到主位坐下,看著長樂、晉陽,沉聲可道:“九嵕山禁苑,到底發生何事?”
長樂瞥了晉陽一眼,便將禁苑發生之事說了,而後道:“原本,我們也只是想將那潛入之人身份弄清楚,然後教訓一番也就罷了,頂多便是解送京兆府,依律懲處。誰知那位禁衛校尉卻執意將潛入之人解送‘百騎司’,我們阻攔不得,只能任其行事。”
李承乾可道:“那校尉呢?”
長樂公主一臉無奈,輕嘆道:“天明之後,‘百騎司’長史李崇真率領一旅精騎抵達禁苑,接管了禁苑之防務,隨後便發現那校尉已經服毒自盡。”
這件事對於兩姊妹打擊很大,誰能想到就在自己身邊,居然發生這樣處心積慮的陰謀?
一直默不吭聲的晉陽公主猶豫了一下,小聲可道:“太子哥哥,那……那韋正矩,當真死了?”
李承乾瞅了她一眼,頷首道:“剛剛被解送至‘百騎司’便毒發暴卒而亡。”
“啊!”
晉陽公主輕呼一聲,一手掩唇,明媚的眸子裡水光閃現。
李承乾蹙眉看著她,輕聲可道:“兕子,其中是否還有什麼隱情?”
晉陽公主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啜泣道:“我只是想捉弄一下他,讓他知難而退,從不曾想過要害他……”
身邊長樂公主趕緊溫言撫慰,好半晌,晉陽公主才平靜下來,將自己派遣校尉前去誆騙韋正矩前往禁苑私會,卻是打著將其當場擒拿,以“擅闖禁苑,欲行不軌”之罪脅迫韋正矩放棄求親之事一一分說清楚。
一旁的太子妃蘇氏瞪著一雙明眸,秀眉的臉上滿是震驚,見到晉陽公主自責的模樣,趕緊勸慰道:“殿下不必自責,這等事誰又想發生呢?可恨那賊人必然早已埋伏在殿下身邊,即便沒有你誆騙韋正矩之事,也定會被他們尋到別的的機會,結果還是一樣的。”
晉陽公主誆騙韋正矩乃是臨時起意,可見那校尉必然是賊人早已安插在晉陽公主身邊的內應,見到有機可乘便悍然發動,且事成之後立即服毒自盡,此等做派,乃是標準的“死士”。
縱然沒有這回陷害韋正矩之事,那麼以後得到機會依舊會發動。
這回是韋正矩倒黴,可若是下回倒黴的就不知道是誰了,弄不好這些人乾脆對晉陽公主下手……
李承乾輕嘆道:“太子妃說得沒錯,若是那些賊人始終尋不到機會,說不得就對你下手了,看開一些,毋須傷心。”
嘴上說著寬慰之言,心裡卻很是焦躁。
如此一來,韋正矩之死與皇家愈發脫不開干係,京兆韋氏絕對不肯善罷甘休。明面上他們自然不敢做什麼大逆不道之舉,可是私底下一旦有人前去聯絡,便極易倒向那些人一方。
尤為重要的是,“百騎司”揹負一個“草菅人命”的罪責,最直接的影響便是自己這個監國太子道擔負一半的罵名,一個“昏聵無道”的評價想必是跑不了了。
又有多少人暗地裡心生怨氣,對自己感覺到失望?
雉奴……
李承乾煩躁的搖搖頭,只能衷心希望這件事非是雉奴一手策劃,否則他會感覺到非常失望。
還是那個道理,爭奪儲君之位可以,卻要放在一個規則之內,似這般無視動盪不安的朝局毫無底線的攪動局勢,雖然的確給於李承乾極大的壓力,也破壞了他在朝臣心目當中的“仁主”形象,但是後患卻實在無窮。
一旦局勢失控,長安動亂,帝國根基動搖不說,若是遼東戰局稍有變故,天下烽煙處處神舟板蕩,重蹈當年前隋之覆轍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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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韋家。
書房門外的屋簷下懸掛著一排燈籠,明亮的光芒將院子裡的石桌、石凳、假山、修竹照得纖毫畢現。
十餘名家僕站在屋簷之下,掃視著左右,不許任何人靠近書房。
書房之內。
韋家當代兩位“巨頭”韋挺、韋圓成相對跪坐,兩雙眼睛看著面前案几之上那封信,燭影飄搖,相對無言。
一壺熱茶嫋嫋散發著白氣,兩人卻誰也未喝一口。
良久,已經鬚髮皆白的韋圓成方才輕輕吐出一口氣,緩緩道:“此事,你怎麼看?”
韋挺原本俊秀的容顏已然衰老頹廢,頭髮也已花白,整個人看上去較之去年似乎老了十歲,只是腰桿依舊筆挺,神情愈發堅毅,雙目之中精光迸射,氣勢愈發顯得鋒銳無匹。
聞言,他依舊紋絲不動,只是眼皮耷拉下來,斷然道:“韋正矩之死,皇家斷然脫不開干係。縱然與太子無關,房俊怕是也洗不清嫌疑……尤其是‘百騎司’,既為皇家鷹犬,所作所為必承皇家之意志,韋正矩解送至‘百騎司’便暴卒而亡,豈能那般湊巧?尤為重要的是,韋正矩縱然行止有些輕挑,卻絕非蠢貨,焉能不知擅入禁苑、欲行不軌之罪?最輕也得斷送了仕途前程,他豈能去做那等愚蠢之事?其中必有緣故。”
韋圓成擰眉沉思,說道:“即便如此,可是全無實證,又能如何?縱然三法司介入此案,吾家若想要一個真相,怕亦是難如登天。”
事實卻是就算三法司偵破此案,給了韋家一個答案,可是韋家便會相信那是事情的真相麼?
前番因為長孫氏一番言辭,使得韋家陷入前所未有之危機,整個家族都差一點被捲進巨大的風波漩渦之中,出手的便是“百騎司”。
而因為韋正矩有意求娶晉陽公主,與房俊起了齷蹉,連連受到打壓。無論房俊與晉陽公主是否有私情,但房俊不願讓韋正矩尚晉陽公主卻是不爭之事實,進而設下圈套陷害韋正矩,實在是合情合理。
至於這會否聳人聽聞……去可可丘行恭與長孫無忌,對於丘神績、長孫澹之死到底是何感受?
所謂“先入為主”,便是如此。
沉吟少頃,韋圓成長嘆一聲,苦惱道:“太子……晉王……一個視房俊如肱骨,一個全力支援晉王,咱們韋家往後的道路難走了。”
長孫氏受到長孫家之矇騙,不僅自己丟了性命,更險些害得整個韋家遭受牽連,韋家與長孫家仇隙已深,勢不兩立。如今韋正矩的死又極有可能與房俊有關,而且對韋家抱有極大敵意,以太子對於房俊的倚重,就算韋家支援太子上位,將來又豈能順順當當成為潛邸之臣,以從龍之功振興門楣?
當前的儲君,以及最有可能上位的未來儲君,都非是韋家可以忠心投靠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