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俊此時的心中也很震撼。
他其實今天並沒有惡意,府學有個傳統,只要是剛進學的附生,都要被廩生和增生們出題考校一番。
說是考校,其實也是個下馬威,讓新生們知道知道自己跟老生們的差距,將來學兄什麼的才能帶派不是。
在附生報道前,廩生和增生們昨晚連夜擬了題出來,這【三恕】剛出他口,眾人便連聲稱【善】,《聖人家語》別處還真沒地兒買去,他們也是進學後在尊經閣裡讀了。
本以為一經說出,定然嚇得那幫新生噤若寒蟬。
可……
其實歐陽俊不僅出了一題【三恕】,還有個【天下有大惡者五】的題作為備選。
這道題也是出自《聖人家書》。
但他見徐鶴這般輕鬆便答出來【三恕】,也知道原本準備的壓根難不住他。
但他作為眾人推選出來的出題五人中的一員,其他幾人都已經成功教附生們做人了。
自己卻中間遇到個硬茬。
就這麼輕鬆放過徐鶴,一是顯得自己水平有限,二是讓附生們吃癟的目的沒有達到。
因此歐陽俊眼珠子一轉開口道:“我這還有一題,不知徐案首還敢答否?”
高文達聞言怔紅了臉急忙道:“你們說話不算話,本來說好了只有五題!”
歐陽俊撇了他一眼:“本來說好了只有五人,加上徐案首,現在六人了,你早幹嘛去了?”
高文達明顯不善言辭,歐陽俊這麼一嗆聲,他立馬啞火。
這時徐鶴笑道:“歐陽兄是吧?你姑且說之,我試試!”
歐陽俊撫章笑道:“好,徐案首大氣!”
說完後,他負手在場中踱步思考。
好半晌才開口道:“滅夏陽者何也?”
他一開口,周圍有的人神色漸漸輕鬆起來,而有些人則凝眉沉思。
在附生的小圈子裡,同樣也分化出這兩群人,甚至有些附生急吼吼的就想回答。
滅夏陽者何也?
首先要搞明白,夏陽是個什麼地方。
想了半天,徐鶴才恍然大悟,夏陽者,虞虢之塞邑也。
這題在後世很有名,就是那個【假道伐虢】的成語由來。
春秋時期,晉國想吞併鄰近的兩個小國:虞和虢,這兩個國家之間關係不錯。
晉如襲虞,虢會出兵救援;晉若攻虢,虞也會出兵相助。大臣荀息向晉獻公獻上一計。他說,要想攻佔這兩個國家,必須要離間他們,使他們互不支援。
虞國的國君貪得無厭,我們正可以投其所好。他建議晉獻公拿出心愛的兩件寶物,屈產良馬和垂棘之壁,送給虞公。
獻公哪裡捨得?荀息說:大王放心,只不過讓他暫時保管罷了,等滅了虞國,一切不都又回到你的手中了嗎?獻公依計而行。
虞公得到良馬美璧,高興得嘴都合不攏。
晉國故意在晉、虢邊境製造事端,找到了伐虢的藉口。
晉國要求虞國借道讓晉國伐虢,虞公得了晉國的好處,只得答應。虞國大臣宮之奇再三勸說虞公,這件事辦不得的。
虞虢兩國,唇齒相依,虢國一亡,唇亡齒寒,晉國是不會放過虞國的。
虞公卻說,交一個弱朋友去得罪一個強有力的朋友,那才是傻瓜哩!晉大軍透過虞國道路,攻打虢國,經過四個月取得了勝利。
班師回國時,把劫奪的財產分了許多送給虞公。虞公更是大喜過望。晉軍大將裡克,這時裝病,稱不能帶兵回國,暫時把部隊駐紮在虞國京城附近。
虞公毫不懷疑。幾天之後,晉獻公親率大軍前去,虞公出城相迎。獻公約虞公前去打獵。不一會兒,只見京城中起火。
虞公趕到城外時,京城已被晉軍裡應外合強佔了。就這樣,晉國又輕而易舉地滅了虞國。
就這麼個唇亡齒寒的小故事,看起來很簡單,但為什麼歐陽俊會專門挑出來考校徐鶴呢?
因為在春秋三傳中,關於這個故事都有出入。
《左傳》中說,滅虢國時,虞國是出了兵的,而且是甘願做晉國的先鋒。
最後攻克夏陽這個要塞,也是兩軍協力的結果。
而《穀梁傳》中所述:“虞無師。”也就是虞國沒有出兵的意思。
《公羊傳》裡也有這件事的記載,但終其全文,並沒有虞國出兵的記載,只提到了借道。
甚至三家說晉滅虞的時間也不同。
虞、虢都是小國,虞賢臣宮之奇看出晉國居心不良,有各個擊破、一箭雙鵰的用意,勸諫虞君不要上當。
虞君不但不聽,而且自告奮勇願出兵開路打頭陣,幫助晉國攻下了虢邑夏陽。
這以後的事,《穀梁傳》所述與《左傳》有點不同。
《穀梁傳》以為晉國當年就滅了虢國,五年以後又滅虞。《左傳》則以為晉拿下下陽(即夏陽)以後僅作為據點,未即滅虢。
三年以後,晉師再次假道虞國,揮軍南下,滅了虢國,還師途中把虞國也滅了。
虞君終於做了俘虜。
不過,這點出入,不是歐陽俊的考驗範圍,可以略過不提。
徐鶴苦笑著搖了搖頭對歐陽俊道:“學兄的本經看來是《春秋》吧?”
之所以他會這麼問,是因為《春秋》的內容比較少,通常分別與解釋《春秋》的《左傳》、《公羊傳》、《穀梁傳》合刊作為一本成為士子的本經。
歐陽俊之所以出這個問題,顯然是他在研讀本經時,發現了三傳記載的出入。
歐陽俊詫異地看向徐鶴:“這題你也知道了?你你你的本經也是《春秋》?”
謝良才笑道:“歐陽兄,我這弟弟本經為《詩》。”
瞭解其中三味之人聽到這話全都驚訝了,雖然十三經都是士子必習,但這小子未免看書也太認真了吧?
不是自己的本經,竟然研究得也如此透徹。
歐陽俊再也不敢小看徐鶴,做了個請的手勢,請他回答。
徐鶴組織了一番語言,開口道:“三傳記載有出入,究竟哪一家說法可以採信?”
“史家的解釋可能會傾向於《左傳》,理由有二。一,《穀梁傳》傾向於是經,手段是解讀,目的是彰顯觀點;左傳則更多的是史,手段是敘事,目的是記錄事實。習慣上說,史家一般會傾向於敘事風格;二,一般認為《左傳》的成書時間是戰國中葉,《穀梁傳》和《公羊傳》則是西漢。以常識論,《左傳》成書更接近事件發生時間,會相對可信一些。”
此言一出,頓時有人憋不住想說話。
徐鶴笑道:“大家稍安勿躁,我還沒有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