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隨後又跟宋煜聊了好久。
但雙方全都保持著一個默契——
官家隻字不提楚晗,宋煜也一句沒有問楚清輝是怎麼死的。
官家只跟宋煜說了接下來的計劃,如何恢復那些重新收回來的城池經濟、民生和文化的施政方針,最後又傳授宋煜不少如何當好一個諸侯國王的經驗。
總之,真的就像個慈祥的“老岳父”一樣,跟喜歡的女婿交流著各種心得。
兩人在御書房聊了一個多時辰,官家這才把宋煜給放走。
笑著說道:“街上到處都是歡慶的百姓,去感受一下吧,他們在不久之後,將成為你的子民,他們也愛戴你,善待他們,做個名流千古的王。”
“寡人也要去看看父兄,免得被人說涼薄。”
“為你們北伐英雄準備的接風宴定在八月初八,在此之前,可以好好休整一番,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寡人離開臨安之前,會為伱舉辦一場盛大婚禮!”
宋煜離開皇宮之前,就當著侍衛的面隨手給自己戴了一張人皮面具。
侍衛一臉無語,忍不住說道:“殿下是怕被熱情的百姓認出來嗎?”
宋煜點點頭。
侍衛道:“您真是太低調了,若換做小人,立了這麼大功勞,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能把我認出來,這還不夠,還得騎馬繞城……”
宋煜啞然失笑,跟侍衛擺了擺手,出門之後,走出皇城範圍,融入到街上敲鑼打鼓歡天喜地的慶祝人群中。
集英殿內。
官家父兄,昔日太上皇和“北趙”末代皇帝,以及大量當年被擄走之後倖存下來的後宮嬪妃和帝姬,還有這兩人在齊國那邊生下的孩子,全都聚集在此地。
剛剛被告知,說官家馬上就會來看望他們。
一群人心裡是既緊張又激動,尤其昔日的太上皇,老態龍鍾,坐在這座陰涼的大殿裡面,四下打量,面上滿是感慨,一雙老眼也忍不住流淌出幾滴渾濁的淚水。
“我兒這麼多年,就在這樣的地方處理公務嗎?”
官家的皇兄也一臉感慨,喃喃道:“真的是……太簡陋了!”
這座大殿儘管看起來很新,用料也算考究,但跟昔日東京那龐大的宮殿群比起來,簡直就是天上地下!
哪怕它已經算是整個皇宮最好的宮殿,在兩位經歷過輝煌鼎盛歲月的亡國皇帝眼中,依舊顯得如此“寒酸”。
不過這兩人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九哥能成事了。
如果當年南逃,重建趙國的人是他們,穩定下來之後,必然還是要花費巨資重新打造豪華宮殿的。
沒有一個好的生活環境,又怎麼能處理好國家政務,為百姓們謀求福利呢?
其他那些后妃和帝姬們這會兒都很安靜。
兩位亡國皇帝在齊國生的那些孩子們更是畏畏縮縮,眼中帶著好奇和一些懼怕。
這些人命運更是悲苦,身為皇族,卻從來沒有享受過一天皇子和公主的待遇,反倒終日戰戰兢兢,朝不保夕。
之前那個希望晚年生活能夠得到富貴的帝姬此刻也沒了聲音。
她是希望可以享受到公主的待遇,可她也並不傻。
“九哥”迎接凱旋英雄的時候提都沒提他們這群人一句,從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明白,父皇說的那些話,一點都沒錯。
九哥或許能給他們相對體面的生活,但絕不會再讓他們這群滿身恥辱的人……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世人面前了。
只是內心深處,還是有些難過。
她們也是無辜的啊!
若可以選擇,又有誰會願意顛沛流離?
九哥那麼大方,對一個外人都能封諸侯王……這得多大的胸襟和魄力,為什麼不能對她們也這麼好呢?
正想著,外面突然傳來太監一聲——陛下駕到!
幾乎同時傳來官家有些低沉的聲音:“不要喊。”
坐在大殿裡面的眾人頓時精神一震,包括兩位“皇帝”,全都瞬間起身。
隨著門被開啟,官家那道挺拔頎長的身影,以及那張過分年輕的臉,映入到眾人眼中。
夕陽的餘暉落到他身上,蒙上一層金色光輝,看上去是那樣的偉岸高大。
“見過官家!”
一大群人紛紛朝著官家行禮。
官家卻是急匆匆,來到太上皇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道:“父皇!”
八十多歲的老頭差點沒被這一句當場送走,人都有些站不穩,被身旁兩個太妃攙扶著。
“我的九哥啊!”
老頭只說出這一句,就已經哭得不行。
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撫摸著沒有戴帽子的官家頭頂,然後彎下腰,想要拉他起來。
官家不肯起,哽咽道:“孩兒不孝,讓父皇遭受多年屈辱,也是孩兒無能,沒能早一點把父皇接回來,孩兒對不住父皇!”
太上皇老淚縱橫,殿上一眾后妃和帝姬,這一刻也全都繃不住了。
當即哭成一片。
誤會了!
真的誤會了官家!
眼前這至純至孝,令人感動的官家,並沒有不理會他們。
只是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不讓他們出現在公眾面前,也是不想讓他們感受旁人歧視的目光。
再回想這一路上,李朝恩和宋煜對他們始終照顧有加,沒讓他們受到任何委屈……若非有官家的授意,他們會這樣嗎?
那顆始終懸著的心,此刻終於徹底放下,隨後便升起了濃濃的內疚!
太上皇身旁的官家兄長,此刻也哭得泣不成聲,淚水模糊了雙眼。
好一會兒,官家才被太上皇攙扶起來,然後又跟大哥緊緊擁抱在一起。
接下來便開始挨個“認親”。
很多帝姬當年被擄走時年歲都還很小,甚至還有一些是在齊國那邊出生的。
齊國出生那些比較容易辨認,大多都很年輕,怯怯躲在後面不敢見他。
身上也沒有半點皇家氣質。
寒暄好一會兒,又親切的慰問了眾人,官家親自扶著太上皇,要把他扶到那張龍椅之上。
太上皇哪裡肯坐,堅決不去。
官家命人搬來大量的椅子,眾人圍坐在一起。
官家說道:“這地方我給了宋煜,回頭咱們就搬回東京!”
臨安只是行在,所以都沒有必要用遷都這個詞。
他看著太上皇:“回去之後,我會專門讓人給父皇重新修葺當年的宮殿,您就在那邊安享晚年。父皇的書畫造詣震古爍今,回頭可以繼續,想要什麼就跟我說,我會讓人送來最好的紙張染料,爭取多留下一些傳世之作!”
太上皇流著淚點頭:“九哥有心了,九哥有心了,為父也沒那麼多要求,人老了,有個棲身之地就好。”
官家道:“您是我的父親,我身為天子,自然要給您最好的!人都說天家無情,在您兒子這裡,不存在這個問題!”
說著又看向皇兄:“大哥……”
官家的兄長頓時有些侷促的站起身。
官家道:“大哥你坐,我是你九弟,小時候你就對我很好,所以不要擔心接下來的日子,甚至……等大哥老去那天,我也會以帝王身份送你!”
官家的皇兄再次淚流滿面,激動得說不出話。
“大哥當年不是說過,想當太乙宮主?回頭你想去哪就去哪,這江山,弟弟替你打回來了,咱們自己說了算!”
官家看著這位兄長:“是縱情山水,吟詩作畫,還是其他事情,都隨著大哥的意!”
“官家,九哥……你真的,真的是太好了!我慚愧啊!”官家兄長再次起身,衝著自己弟弟深深鞠躬施禮。
官家起身,把兄長按到椅子上面坐好,動情的道:“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客氣。”
隨後他看向父親和兄長的這群妃子,說道:“你們的各種待遇,身份排場,會和當年一樣,留在我父兄身邊安心生活就好。”
看向一群姐妹和侄子侄女:“你等都是帝姬,兩代皇子,我會下令宗正寺,將你們全部登記在冊,所有待遇,皆會按照標準進行!”
“若有才華想要出仕者,我會給予你們優待!”
這份意外的驚喜,讓所有人全都既愧疚又感動,眼前這位對太上皇和官家兄長來說都變得有些陌生的官家,胸襟格局氣度甚至讓他們都有些無地自容。
全都淚流滿面。
“好了,這一路舟車勞頓,大家也都累了,我讓人安排你們去休息,回家了,可以放鬆了!”
……
……
蕭晴帶著冰清去了宋府。
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冰清的身份,內心充滿震撼,想不到這麼漂亮的女人居然是個妖!
跟宋煜到底又是什麼關係啊?
該不會是他的姬妾吧?
結果還沒等她問,冰清就自己主動“坦白”了。
她在路上就問蕭晴:“你們趙國的皇帝賜婚,是讓你們成為宋煜的道侶嗎?”
蕭晴有點懵,心說道侶……好修行界的稱呼啊!
“是夫妻。”她回答道。
“夫妻……就是需要交配對嗎?”
“……”
頭一次真正跟妖打交道的蕭晴被問得面紅耳赤,甚至有點不知道如何回答。
宋煜和官家離開之前,專門將冰清託付給她,讓她帶著冰清先回家。
用精神意念告訴她冰清是個妖,如果問她一些奇怪問題讓她不要害怕,正常回答就是。
指的就是這種令人羞於啟齒的問題嗎?
簡直太奔放了,如果不是冰清那一臉天真的表情和認真的眼神,她甚至會覺得這是放蕩的女人!
她其實是想拉著趙環一起的。
反正大家很快就要成為真正的姐妹了。
心裡面痛快不痛快,都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再說這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是自己的姐妹,總好過來個陌生的狐狸精。
但趙環在宋煜過來找她之前就已經溜了。
說什麼都不肯留在那裡。
想來是不知應該怎麼面對宋煜吧。
所以蕭晴只能帶著冰清,從城外繞了好大一個圈兒往家走。
因為臨安城裡,這會兒早已經被堵得水洩不通。
大街小巷全都是在瘋狂慶祝的百姓。
然後這一路上,冰清就跟個好奇寶寶一樣,各種各樣的問題問得蕭晴手足無措。
同時也給蕭晴說了她跟宋煜之間的關係。
“宋煜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他讓我改變了對人類的看法。”
“我原本是來殺他的,但是他……”
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後,兩人進了宋府,蕭晴已經徹底明白,這個生得無比美豔的妖,就是個被宋煜拐回來的傻憨憨!
但不得不說,冰清的出現,成功改變了蕭晴原本對妖的認知。
帶著她回到宋府之後,看見綵衣。
綵衣一見蕭晴,頓時露出開心笑容,打趣道:“哎呀,這不是楚國公主,不對不對,奴真該死,是夫人回來了!”
蕭晴紅著臉小聲說道:“不要亂說,都還沒成親呢!”
綵衣道:“陛下肯定已經當眾賜婚了吧?”
蕭晴輕輕點點頭。
綵衣隨後有些好奇的打量著蕭晴身邊美豔無雙的冰清。
蕭晴道:“這是你家老爺的朋友,冰清。”
綵衣心中有些驚訝,但還是露出個甜甜的笑容:“見過冰清小娘子,我是老爺的侍女,您叫我綵衣就行。”
隨後將兩人迎進去。
蕭晴跟綵衣說了官家這次賜婚不是她一個,還有長公主、寒江郡主和齊國那位水柔郡主。
綵衣頓時被驚得瞠目結舌。
蕭晴笑著道:“陛下已經正式下旨,你家老爺被封為齊國王,這座臨安城,還有很多地方,以後都是齊國封地……所以你不要擔心,我看你呀,將來一個王妃位置是跑不掉的,她們幾個你也都熟悉的很,都是好相處的人,大家以後就是姐妹啦!”
綵衣徹底懵了。
心說我擔心啥了?
還有……王妃?我的公主夫人啊,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能一輩子留在老爺身邊當個侍女,我已經無比滿足!
……
……
李府。
宋煜跟李朝恩相對而坐。
兩人中間的茶几上面放著一碟花生豆,幾盤精緻小菜。
老頭坐在椅子上,拿起小酒杯滋溜了一口,臉上露出舒服而又滿足的表情。
“還是家裡好啊!”
“官家的格局,著實令咱家沒想到啊,但怎麼總覺得,這份幸福,來得這麼突然呢?”
“是啊,我也很意外,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太對勁兒。”宋煜夾了顆花生,細細咀嚼著,眼中露出思忖之色。
老頭用手指輕輕釦著茶几,皺眉思索起來。
宋煜在心裡默默問了劍靈一句:“你覺得呢?”
“我覺得什麼?你難道沒察覺到,每次進入皇宮,我都從來不出聲麼?”劍靈回了一句。
“所以呢?”宋煜問。
“所以他非常危險,特別特別危險!”劍靈道:“他的那間御書房裡面,就有很可怕的存在,他還能領悟陣字印的核心傳承,背後必定是有真正的高人指點,所以我懷疑,他的身後,是比妖危險無數倍的……上古修行者!”
“圖圖當年真正的敵人?”
“嗯。”
宋煜沒有再問,而是跟李朝恩邊喝邊聊起要如何處理官家這場“偷襲”似的賜婚。
“還能怎麼處理?他當著萬民的面,用詔書將這件事直接昭告天下,擺明了就是想用這種方式徹底把你綁死在他的戰車上。”
老頭淡淡看了眼宋煜:“難道你還能拒婚不成?”
宋煜道:“總要問問人家的意思吧?”
李朝恩一臉奇怪的看著宋煜,“你這種想法就很有意思,皇帝下令賜婚,為什麼要問她們的意思?還是說你對自己沒信心,認為那幾個姑娘會不喜歡你?”
“咱家雖然也不太樂意,但也不得不承認,她們幾個,有一個算一個,都很不錯!”
“晴兒自然不必多說,從小咱家看著長大的,單純善良,品貌俱佳。”
“長公主聰慧過人,能力極強,她若是男兒,你信不信,絕對沒有當今東宮啥事兒,對你,那也是極其推崇,崇拜得不得了。”
“趙清怡那個小丫頭,千里迢迢從寒江追你到這裡……”
宋煜一臉無語:“人家那是要去修行宗門,恐怕都想不到人在宗門坐,夫婿天上來。”
老頭哈哈笑了幾聲,道:“得了吧你,她有多粘你,你自己心裡沒數?”
“還有那位齊國郡主,就住在這兒,天天除了晴兒,幾乎誰都不見,但寫的那些詩詞,沒有一句提你,卻沒有一句不是你!畫的那些畫,咱家從背面都能看出來是你!”
“她們能有你這樣一個蓋世英雄的丈夫,那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你有她們這樣幾個妻子,那也是你小子的福氣。”
“甭管官家是出於政治考量還是什麼別的心思把她們賜婚給你,這幾個女子,咱家都是喜歡的!”
“只是這樣一來,帶娃的人員又得增加了,不然帶不過來……”
宋煜:“……”
他這種現代靈魂的人跟老頭這種見慣三妻四妾的根本就掰扯不明白。
兩人糾結的點也不是一回事。
在李朝恩看來,官家這突如其來的賜婚應該就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
他糾結的從來都是這件事帶給宋煜的利與弊!
表面看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娶四個才色俱佳的女子回來,不僅可以更好的為家族開枝散葉,更是讓自身權力地位達到一個巔峰狀態。
雖然只是諸侯王,但絕對比百濟、扶桑那些小國國主地位高太多!
然而也恰恰是因為這樣,老頭才覺得心裡不踏實。
他這一生見多了各種爾虞我詐,對官家的瞭解也遠勝他人,哪怕是出於政治考量,他也真的有點不敢相信,這件事情裡面,官家會一點其他方面的考量都沒有。
如果只是單純的想要把宋煜綁到戰車上,希望能在未來繼續替他開疆闢土,那還好些。
可如果還有別的心思呢?
可思來想去,想到官家那一身恐怖的修為,老頭眼睛一亮。
莫非是因為修仙法?
劍仙子?!!!
李朝恩感覺精神識海彷彿劈進了一道閃電!
他看向宋煜:“會不會是因為……那個?”
他用手指了指天上。
宋煜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希望不是。”
事到如今,他已經並不是很畏懼這件事情了。
儘管圖圖當年那些來自仙界的對手很可怕,但是如今身在人間這些,最多也就恢復到神魂境。
這場賜婚在他看來,官家似乎並不是想要把他綁在戰車上。
而是想把他牢牢的“定”在這裡!
有了自己的國,有了漂亮的王后和妃子,將來還會有很多孩子。
任何人都會用心經營。
不可能輕易離開。
而一個有了大量牽掛的人,對付起來,顯然比那種行蹤不定,四海為家的江湖人容易多了。
他確實不想把官家想的那麼心機深沉,可隨著楚清輝的死,很多事情已經藏不住了。
官家藏不住擁有陣字印,掌握了陣字秘藏的事實;宋煜同樣也很難在官家面前藏住其實是在修仙,境界同樣無比高深的事實。
目前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官家背後究竟是誰,以及,他還是不是曾經那個官家。
這件事不僅李朝恩懷疑,他也同樣非常懷疑。
而且,他還有一些證據。
看來是時候把圖圖叫醒,跟她好好溝通一下了。
兩人也沒有喝到太晚,老頭如今身體沒那麼好,喝光一壺酒後,宋煜先送他去休息,隨後回了自家。
到家時中院的黃騰、趙風清和松本志幾人在練功。
蕭晴正跟冰清和綵衣則在後院吃飯聊天。
如今這個家裡面,除了李朝恩當初那批僕從之外,宋煜的十二個侍女已經出去十一個!
全被趙環安排到各地的雲海武館做事去了。
恐怕長公主自己都想不到,她辛辛苦苦經營這麼久的雲海武館,折騰了一大圈兒,最終卻是在給自家做生意。
而今日種種,其實早就有跡可循。
從官家讓她跟宋煜對接,負責武館事宜的那一刻起,應該就已經開始了。
見宋煜回來,蕭晴臉色微紅,有些不好意思。
冰清沒什麼太大反應,認真吃著綵衣為她精心準備的各種美食。
綵衣則是無比驚喜。
老爺終於回家了。
宋煜跟幾女打了個招呼之後,看出蕭晴的侷促,於是讓她們慢慢聊,他則回了房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