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元市西邊與固理相接的柳家鎮。
上午八點多鐘,鄭春親自帶隊,幾乎是有些心驚膽戰地協調著蜂擁叫喊的人群進入位於小鎮中心的柳家鎮電影院。
今天上午演的是《五福臨門》,也是一出現代戲,比《朝陽溝》名氣小很多,卻依舊讓周圍百姓趨之若鶩。
七十年代修建的電影院標準容量是1500人,但實際上肯定擠進了2000人不止,是不是真的有票都已經無暇顧及,鄭春想的只是別因為擁擠出事就行。
就這,還有很多人被擋在了大門外,紛紛嚷嚷著不肯離開。
直到影院內傳出樂聲,又經過下屬一番彙報,安全無事,站在電影院外小廣場上的鄭春才鬆了一口氣,感覺兩腿都有些軟,很想蹲下來抽一支菸,不過,因為今天有記者在,只能保持形象。
看了眼大門處,三個人守在門後,還明顯在被人推動,東邊牆頭還出現了探頭探腦,很快被大院裡的工作人員喝止。
亂啊。
不過,也讓人提氣。
鄭春還來不及多想,南邊與臨街商鋪緊挨的一處小門開啟,一個穿灰色西服肚子很凸的胖子領著四五個老人進來,鄭春連忙迎上:“老劉,你可來晚啦。”
胖子名叫劉紅民,是柳家鎮的一個小代理商,負責桑河酒在這邊的銷售業務。
聽鄭春招呼,劉紅民笑著道:“怕老人家擠著,晚一點就晚一點。”
“老劉你也是周到,”鄭春說著,連忙吩咐一旁的一位工作人員:“快帶老人家進去,放心,留了座。”
“呵,哪能對你不放心。”
目送幾個老人在工作人員引領下進入電影院,劉紅民才打量四周,看著好像大型盛會一樣的旗幟、橫幅乃至飄到二三十米高空的大紅氣球,不由仰著頭笑罵道:“老鄭,你個信球啊,弄這麼大陣仗,得花多少錢?”
見老人離開後劉紅民開始露出本性,鄭春連忙阻止,示意旁邊一個胸前掛相機的青年:“老劉,咱文明一點,有記者同志在。”
“啊……哦,我這嘴,”這年代不管什麼記者都挺讓一般百姓肅然起敬,劉紅民輕輕抽了一下自己的肥臉,還走上前:“記者同志,你好,剛剛別介意啊。”
青年掩飾著內心的鄙薄,與伸手過來的劉紅民握了下,笑道:“沒關係。”
鄭春又幫忙介紹:“這是咱《河元日報》的。”
青年倒也不是沒情商,主動補充:“我叫李凱。”
劉紅民點著頭,邀請道:“小李啊,如果不嫌棄,稍後劉哥做東,一起吃個飯怎麼樣?”
李凱看向鄭春,鄭春笑道:“既然來了,肯定要坑你一頓啊。”
“使勁兒坑,”劉紅民滿臉是笑:“反正肯定不喝你家的便宜酒。”
“誒,這就傷感情了。”
“哈哈。”
說笑了幾句,看李凱走去一旁拍照取材,鄭春才問劉紅民道:“最近賣的咋樣?”
聽到這個,劉紅民一張本來緊緻的胖臉都笑出了幾條褶子,卻賣關子:“咋樣,這大戲就不說了,你都恨不得讓人偷偷把標語刷到人家廁所牆上,鎮上那些小飯店小糖酒也都是你家的廣告貼紙,還有那麼多贈送的海報,連我家都貼了幾張,現在走到哪都是桑河酒的那句廣告語,嘖嘖,老鄭,這肯定不是你想出來的,對吧?”
這些日子,除了送戲下鄉,透過之前與蘇杭商議的各種細節補充,鄭春還打發桑河酒業的工作人員在巡演各處粉刷廣告標語,並且送出了大批貼紙和海報,堪稱一整套高強度的全方位洗腦。
當然,核心還是送戲。
這是博好感的一項,專業來說,就是品牌塑造。
百姓聽了你送的戲,甚至,哪怕是沒看到的,見你這麼做了,再看那些四處可見的標語,內心裡也就很難生出反感,只會覺得,這企業還不錯。
有了好感,品牌才能逐漸深入人心。
鄭春當然不會和劉紅民細說從某個少年那裡聽到的這些,只是豎起兩根手指:“那條廣告語啊,兩萬塊買的。”
劉紅民顯然有些見識,立刻道:“不貴,一點都不貴,呵,我就說,打死你都想不出這種點子。”
鄭春忍不住顯擺:“那你也肯定想不到,這條廣告詞是哪來的。”
“哪來的?”
“咱河元最近出了個少年作家。”
“哦,這個,我知道,我女兒前幾天還跟我要錢買書來著,還拿報紙給我看,那個,叫什麼……參商,是參商吧?”
鄭春點頭:“那孩子,喊我叔叔。”
“不得了啊,”劉紅民明顯驚訝:“你家侄兒?”
鄭春輕咳了下,才說道:“不是親的,但也是個熟悉的晚輩。”
劉紅民倒是沒抓這點,很給面子道:“那得抽空碰碰,我還沒見過活的作家呢,不敢想是什麼樣子。”
鄭春朝周圍示意:“什麼樣子……你就看看周圍,不只是那條廣告語,這一攤子,可都是他幫我策劃的。”
劉紅民跟著看向四周,想想近期銷量迅速增加的桑河酒,嘖嘖道:“英雄出少年啊。”
兩人正說著,沒注意拍完素材的李凱不知何時走近,旁聽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好奇:“鄭總,你剛剛說……這邊,這些……都是那位‘參商’幫著策劃的?”
鄭春沒想到會被李凱聽到,卻也沒有否認,只是點頭:“是啊,不過,小李,這件事在文章裡就不要提了。”
“為什麼?”李凱不解:“我覺得這是一個挺值得挖掘的新聞點。”
“因為說出去,沒人信啊。”鄭春笑著搖頭:“就像那孩子自己和我說的,會被人當成譁眾取寵。”
劉紅民卻道:“老鄭,這我就不同意了,一件好事哪裡需要藏著掖著,你看,你說了,我就信了。”
鄭春道:“那孩子才16歲。”
劉紅民:“……”
鄭春這麼一具象,劉紅民立刻想到自家大兒子,已經19歲,學也不上了,正事也不做,只知道變著法子跟他這個老子要錢。
然後,人家16歲,少年作家,還策劃了周圍這麼一大攤子。
不。
我也不信了!
某個胖子心情複雜,記者李凱倒是又追問幾句,不過,他本就是被委派過來,有人情在其中,既然對方不想曝光這個,也就沒有勉強。
倒是記在了心裡。
這麼在柳家鎮待了一上午,吃過午飯,李凱乘坐鄭春的派車回到河元,來到自家報社,寫完關於桑河酒業的一篇報道,距離下班還有一些時間,再次想起這段時間風頭很盛的參商。
好奇之下,李凱來到報社的閱覽室,想要查查與對方有關的新聞。
今天已經是9月22日。
星期五。
為了方便及時跟進取材,報社閱覽室的報紙很豐富,往期的報紙也會有所保留,李凱很快找到了一篇,是之前週三的一則新聞,來自首都一份報紙:《少年作家參商新書火爆籤售》。
快速瀏覽內容,李凱還被其中一段吸引。
同時還是尖子生身份的‘參商’,竟然還在籤售現場給一位高一女生輔導了物理功課,引發圍觀。
看完報道,李凱又想起前段時間關於參商的種種報道,他當然也有看到,只是感慨,人家都全國巡迴籤售了,自己還窩在只是縣級市的小小河元,家裡一直在運作幫他調離的事情,卻遙遙無期。
哦。
還有……
那參商,竟然還能進行廣告策劃。
畢竟是新聞專業出身,李凱稍稍琢磨桑河酒業的那段廣告語,也明白其中的含金量。
這麼直到下班。
因為是週五,人在商都《青年日報》工作的堂姐李曉回了河元,兩家人聚餐,因為李家不少人都在傳媒行業工作,不免談到最近的新聞,很快扯往‘參商’身上。
李凱便說起上午的見聞。
家裡其他人只當一件趣事,李曉卻一把抓住:“小凱,你瞎編的吧,我們報社一個記者採訪過參商,先後給了兩篇報道呢,怎麼不見你說這個……廣告策劃的事情?”
李凱笑道:“老姐,其他都不說,‘喝不貴的桑河酒,交平常的真朋友’,就這一句,你說,我能編的出來嗎?”
李曉下意識搖頭,卻又道:“那也不一定是參商啊。”
李凱無所謂道:“那就不是吧。”
“你是個記者誒,就這態度,還想著調去省城,”李曉立刻不滿了:“再仔細和我說說,這新聞你不要,我倒是想抓一抓。”
堂姐追著不放,李凱也便更詳細地說了說今天的事情。
李曉越聽越有興致,很快道:“這樣,明天,就明天……你帶我去見見那酒廠的老闆,好不好?”
“星期六啊?”
李曉瞪起眼睛:“你就說行不行?”
“行。”
於是,第二天,《青年日報》的又一位記者,李曉,就找上了鄭春。
再之後,新的一週,9月25日這天,蘇杭連軸轉地從首都燕京轉去冀北省會常山時,商都這邊,《青年日報》上出現了關於他的第三篇文章:《少年作家竟然還是廣告策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