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程處弼所部死戰不退,但在尉遲恭親自統帥的兵力優勢以及戰力更勝一籌的萬餘精兵衝擊之下,連半個時辰都未能抵擋,便被徹底擊潰,死傷枕籍、潰俘成群,連主將程處弼都兵敗被俘。
右侯衛兵卒攜大勝之威,衝過程處弼所部營地之後向上遊急行一段距離,藉助由潼關駛來的舟船、木排迅速橫渡廣通渠,直插對岸的李思文部後陣。
而這個時候,李思文堪堪回到營地,斥候也將程處弼戰敗的訊息傳遞過來……
李思文強自壓抑著心中慌亂,他知道此番既然是尉遲恭親自統兵發動突襲,目的斷然不會僅僅是摧毀他們這兩支偏師,一旦任由其長驅直入直抵長安,局勢將會大變。
自己不僅丟失營地,更應為此前擅離職守而擔負大罪。
心裡將尉遲恭祖輩十八代都罵了一遍,你說你什麼時候突襲不行,非得我剛剛離開營地去往程處弼那邊的時候?
他知道自己被逼上絕路,唯有死戰。
當即冒雨指揮兵卒列陣,一邊抵擋來自於河面之上敵軍的箭雨施射,一邊將拒馬、鹿砦都在陣前佈置。
等到後陣混亂,得知尉遲恭居然繞道自己後路橫渡廣通渠,才恍然尉遲恭半點不給他活路……
退路被斷,還有什麼可說的?
心中唯有的那點恐懼也死死壓住,急忙調兵遣將前陣變後陣、後陣變前陣,試圖阻擋尉遲恭的突襲。但軍陣變動容易,那些拒馬、鹿砦又豈是輕易可以挪到後陣佈防?
整個軍隊一陣兵荒馬亂之時,尉遲恭已經率領麾下輕騎衝鋒而至……
李思文也發了狠,大叫道:“吾等身負皇命,縱然葬身此處,亦要阻擋逆賊,絕不可潰逃投降,弟兄們隨我殺敵!”
他也算悍勇,一馬當先率領親兵向前衝殺,全軍在他激勵鼓舞之下,面對敵軍騎兵衝鋒全無懼色,前赴後繼,決死一戰。
然而還是那句話,戰爭之勝負,絕非僅有決死之心即可,當敵人的力量足夠強大、戰術絕對正確,任何勇氣都是徒勞……
右侯衛的輕騎兵突入陣中,將陣列衝擊得渙散混亂,首尾不能相顧、左右未能策應,又有河面上箭失如雨襲擊兩翼,全軍快速崩潰,敗亡只在頃刻之間。
當李思文揮刀將面前一個敵兵斬翻在地,見到無數敵軍潮水一般湧上來將自己團團包圍,而身後部隊更是已經被穿插切割成數個殘陣,只等著被一一圍剿殲滅,忍不住長嘆一聲,將橫道投擲於地,大聲道:“勿作無謂之抵抗,速速投降!”
任憑敵軍衝上來將自己從馬背之上拽下,跌落泥水之中,又死死壓住。
左右親兵見其被俘,也只得下馬投降,不知是誰大喊一聲“李思文已降”,遠處正各自死戰的兵卒們遠遠望來,見到將旗傾倒、戰局平復,也紛紛器械,抱頭蹲下。
士氣這種東西無形無質,但確實存在,想要凝聚起來極為不易,但想要一洩如注,卻輕而易舉……
……
大雨之中,獲得勝利的右侯衛沒有太多延誤,留下一隊兵卒收攏俘虜、救治傷兵,其餘部隊就地集結、整編,而後紛紛開拔,踩著泥濘的道路,向著長安方向疾行而去。
尉遲恭拿了一頂斗笠戴在頭上,策騎來到被俘的李思文前,居高臨下俯視。
李思文雖然被摁在泥水之中,卻依舊勉力抬頭,看著馬背上的尉遲恭,嬉皮笑臉道:“既然都投降了,想來不會殺頭吧?好歹小侄也叫您一聲叔父啊。”
尉遲恭面色如常,澹然道:“你我各為其主,如今勝負已分,殺你難道不應該?我麾下這些兒郎,死在你手上的可不少。”
李思文面色變了變,強笑道:“說是各為其主,實則還不是一家人?陛下與晉王是兄弟,在下是您的侄子,既然勝負已分,何必斤斤計較。”
他認定尉遲恭不會殺他,畢竟直至當下自己的父親依舊處於中立態度,若是因為自己之死而導致父親一怒之下全力支援李承乾,李治哪裡還會有半點機會?
然而攸關生死,他卻不敢十分篤定。
畢竟既然兵敗,自己的生死全在於尉遲恭一念之間,萬一這個黑麵神失心瘋怎麼辦?
所以他只能含羞忍辱,面上還得做出毫不在意的表情,用一種滿不在乎的態度去搖尾乞憐。
畢竟自己此刻不敢說出半句狠話,還得滿臉賠笑,實在是毫無氣節風骨……
“嗬!”
尉遲恭冷笑一聲,沒有下馬,繼續居高臨下的看著被摁在泥水裡的李思文,臉上神情看似略微有些失望,搖搖頭,澹然道:“你既然知道我不會殺你,何不乾脆裝著硬氣一些,以後也好標榜一番今日視死如歸的氣節?說到底,你還是心裡沒底,又怕死,不敢拿自己的項上人頭去賭一賭我的心思。嘖嘖,看似在生死麵前談笑風生,實則膽小如鼠,不僅墜了你爹的威風,也不如旁人多矣。”
李思文渾身一顫,面色僵硬,張口欲言,卻又抿嘴忍住,在尉遲恭灼灼目光逼視之下,不禁垂下頭去。
前邊那些話也就罷了,被尉遲恭這樣的人嘲諷幾句又算得了什麼呢?只要留下性命便好。但後邊那一句,卻好像一根刺一樣狠狠扎進他心裡。
他父親李勣不僅是軍方第一人,且是宰輔文臣之首,軍政兩方皆乃“天下第一人”,可謂“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威望絕倫、聲譽顯赫。
他自己也素來看不起循規蹈矩的兄長,認為自己只是因為庶出才不能繼承父親的權勢,心中不甘。而今日自己之所為,一個“貪生怕死”的名聲怕是跑不掉,不僅未能給家族增光,反而給門楣抹黑。
而那句“不如旁人多矣”,毫無疑問是在拿他與程處弼對比,很顯然,程處弼兵敗之後,或是被俘或是被殺,卻未曾有一分一寸軟弱,生死麵前,堅若磐石。
而自己……
自今而後,再見程處弼之時,還有何顏面稱兄道弟、親密無間?
一股悔恨在心中滋生、蔓延,若是剛才他也能硬氣一些,或許局面便會完全不同。
尉遲恭見他垂下頭去,也無心與這小輩多囉嗦,擺手道:“派人押回潼關,好生照料,莫要慢待。”
“喏!”
兵卒將垂頭喪氣的李思文從泥水之中拽起,用繩索捆綁雙手,押解著向著遠方行去。
尉遲恭看了一眼李思文的背影,旋即調轉馬頭,揚鞭策馬,大聲呼和:“隨吾進攻長安,一戰而定天下!”
“進攻長安!”
“一戰定天下!”
無數兵卒簇擁著尉遲恭,冒著瓢潑大雨向著長安方向放足狂奔,士氣如虹。
廣通渠暴漲的河水翻滾奔騰,不可計數的舟船、舢板、甚至木排載著兵卒器械在木槳與縴夫的合力之下逆流而上,水陸並進,氣勢洶洶。
兵鋒直指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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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雨水紛紛,巍峨雄偉的長安城在雨幕之中安詳、靜謐,處處燈火在風雨之中綻放昏黃模湖的光暈,城牆之上旌旗被雨水打溼貼著旗杆低垂下來,城內街巷之上一隊隊頂盔摜甲的兵卒巡邏遊走,更夫的梆子聲在雨水之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悠揚。
芙蓉園,善德女王居所。
繡樓四角懸掛的燈籠在風雨之中微微搖曳,被雨水打溼的青石地面上泛著模湖的倒影,屋嵴的雨水順著瓦片自滴水簷滾下,落在窗前的青石地面上,滴滴嗒嗒淅淅瀝瀝。
一如樓內此時之節奏……
良久,窗內響起一宣告顯因壓抑故而愈發悠揚的輕吟。
樓內雨歇,樓外雨未歇。
昏暗的床榻之上,一具白皙的胴體顫抖許久之後才緩緩平息,纖細的手臂支撐著床榻抬起上半身,摸索著床頭的火摺子,拔下蓋子吹了一口氣,一簇火苗燃起,點燃了床頭的燈燭。
橘黃的燭光照亮四周,給白皙的肌膚映上一層光暈,愈發朦朧嬌柔……
將一杯溫水遞給身邊的房俊,烏黑如雲的秀髮披散在白皙光潔的背嵴,纖腰如束,輕柔的嗓音略帶沙啞:“金法敏已經帶著‘花郎’抵達長安許久,為何遲遲不見你調動?”
房俊一口喝乾杯中溫水,將杯子放在床頭,抬手撫摸一下女王陛下的纖腰,卻被女王因為怕癢而被拍掉……
他倒也不惱,雙手枕在後腦,平復著激烈運動之後的氣息,隨意道:“金法敏的那支‘花郎’我另有安排,讓他別急,注意隱藏,別讓旁人發現。不過說起來,倒是寧願我杞人憂天,永遠用不上才好。”
如今長安的局勢並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風平浪靜,雖然李承乾已經順利登基,據守潼關的李治也在兵力上遠遠不如中樞所能掌控的軍隊數量,但朝堂之上、宗室之內,卻有一股暗流正在集聚、醞釀,指不定何時便洶湧滂湃。
雖然暫且不知到底這股暗流的來源,但正所謂“預則立,不預則廢”,房俊豈能不提前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