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這麼一說,穆元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大體上便是以顧全大局為重,決不能使得江南產生動盪,但該敲的竹槓還是得敲,一則是為了斂財,再則便是透過這種相對溫和的方式對於江南士族予以懲戒與警告。
別以為這麼大的事情發生之後你們還能夠安然無事,不割點肉、流點血,怎麼能記得這一次的教訓呢?
最緊要是要保持要一個度,既要讓那些個江南士族肉痛,又不至於產生牴觸,鋌而走險。
不過這對於穆元佐這等小門小戶出身,一步一步走上高位的官員來說,不要太簡單……
“微臣明白殿下的意思,回頭就讓人將沈緯在此提審一遍,令其寫下一份供狀,然後拿著供狀挨家挨戶的上門告誡,誰家誠心實意悔改,那麼便既往不咎、一筆勾銷,誰若是頑固抵賴、心存僥倖,那便公事公辦,先將其拘押到蘇州府衙再說。”
李泰撫掌暗歎:“正該如此!穆刺史處事機變,深得吾心!”
穆元佐得了稱讚,自然心中歡喜,笑道:“殿下過譽了,微臣魯鈍,若非殿下盡心執教點撥,怕是一味的寬容放縱,不能給予懲戒與震懾,怕是往後未能吸取教訓心存敬畏,有負職責。”
兩人相互吹捧一番,穆元佐告辭出去,著手開始審訊沈緯。
其實早就沒什麼好審的,水師牢獄可不是良善之地,沈緯刺殺房俊而入獄,肯定要遭受一番剝皮拆骨的折磨,該說的不該說的已經沒什麼可說了,不過按照李泰的意思,那是肯定還要再從其口中交待幾個共犯或者脅從的,就此深挖一番,將疑犯的面積擴大,儘可能的多多牽連幾家。
這麼做不僅可以繼續斂財,更會使得江南士族人人自危,口供筆錄可都是實打實的,往後誰家若是繼續如以往那般陽奉陰違甚至直接支援晉王,這份口供筆錄拿出來,就能將誰家置於死地。
換句話說,只要自己將這件事情辦妥,然後將這份口供筆錄交到房俊甚至是太子的手中,那便是大功一件。
等同於給所有江南士族的頭頂選了一柄利刃,乖巧懂事自然一切無虞,可若是存了貳心,這柄利刃掉下來就是人頭落地、闔家遭禍……
算是江南江南士族的命脈捏在了手裡。
且不說這對於朝廷治理江南有著多麼積極的意義,單說只要這份功勳在手,自己就算是徹徹底底成為太子麾下的重要一員,等到太子他日登基御極,論功行賞,怎麼能少得了自己?
退一步講,哪怕現在跑去陛下面前獻上這份口供筆錄,自己從一屆蘇州刺史任滿之後直入中樞亦是指日可待。
可謂是一箭數雕。
當然,最倒黴便要數一眾江南士族,可話說回來,這股怨氣縱然無法消散,那也是冤有頭債有主,自去尋吳興沈氏的麻煩便是……
穆元佐回到蘇州府衙,直接便將羈押在牢獄之中的沈緯給提上正堂。
之前被關押在水師大牢,歷經幾次審訊,起初沈緯骨子頗硬,梗著脖子說著大不了就是一死,給我個痛快的。可水師兵卒最是愛戴房俊,如今刺殺房俊的兇手就在眼前,怎麼肯給他一個痛快的?
各種大刑輪番上陣,每幾個回合,沈緯便崩潰了。沈家素來行事豪橫,沈緯更是橫行鄉里,手裡頭沾得人命沒有十條也有八條,殺個人就跟殺只雞差不多,一刀下去完事兒了。
可自家的命豈能與別人的命相比?
殺別人的時候痛快,輪到自己要死了,卻有些抵不住。尤其是當他輪番受了幾樣大刑,才算是明白“人世間最可怕的事情並不是死亡”這句話的真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那種絕望才更讓人崩潰。
到了後來,基本就是水師的兵卒問什麼他就說什麼……
如今被轉送至蘇州府衙,穆元佐命人將沈緯帶上正堂,打算大刑侍候一遍,然後再循循善誘使其供述出幾家往來親密的人家,所以也沒有避諱府衙中的官吏,很多人就在堂上旁觀。
結果人一帶上來,穆元佐就有些傻眼。
看著幾乎已經不成人形的沈緯,穆元佐心底一陣陣的冒著寒氣,這得是經受了何等酷刑才能將一個昂藏七尺的漢子給折磨至這種程度?手腳筋絡早已經挑斷了,整個人軟塌塌的伏在堂中,身上沒有一件衣物,所有面板幾乎就沒有一塊完整的,令人就算想要再次上刑都不知該從何處下手……
堂上兩側站著的其餘官吏也都面面相覷,兩股戰戰。
穆元佐指使衙役上前詢問,沈緯已經處於一種失神狀態,意志完全崩潰,問什麼說什麼,甚至也不管到底有沒有那些事情,只要你問,他就點頭,潛意識裡完全沒有抵抗的想法,只求速死。
衙役揪著沈緯的眼皮不讓他昏過去,問道:“還有誰與你一起謀劃刺殺越國公之事?”
沈緯不說話。
衙役又問:“是不是人太多了,你一時說不清?”
“是……”
“那好,我來問你,想清楚再回答,有沒有張家?”
“有。”
“有沒有朱家?”
“有。”
“有沒有王家?”
“有。”
“有沒有長孫家?”
“有。”
……
別管怎麼問,沈緯都只是一個字:“有。”
他的意志早就已經崩潰了,問什麼就承認什麼,只求能夠趕緊結束這無窮無盡的刑罰折磨,給他來一刀痛快的,所以根本就不考慮是否會牽扯無辜,是否會出賣盟友。
可是這讓堂上一眾官吏停在耳朵了,卻是各個相顧駭然,心驚膽顫。
但凡能夠進入蘇州府衙任職的,基本上都是江南士族出身的門閥子弟,此刻聽了沈緯胡說八道攀咬一通,再看看坐在上首老神在在的穆元佐,哪裡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是當真較真兒,這種審訊方式其實是不合法的,畢竟誰都看得出沈緯已經處於意志崩潰、神志恍惚的狀態,說的話根本做不得準。可問題是如果穆元佐不管不顧,直接將這份口供筆錄封存之後快馬送入長安,呈遞於李二陛下的案頭,誰知道那個時候李二陛下會否在意過程當中的某一些不合法度的細節?
當真按照口供筆錄上的人家一股腦的都給殺了自然不可能,但萬一李二陛下想要殺雞儆猴怎麼辦?
殺一隻雞,一群猴子肯定就都給嚇唬住了。
可問題在於……誰會成為那隻被殺掉的雞?
沒人想當那隻雞!
但是隻要自家的名字在這份口供筆錄之中,理論上誰家都有可能成為那隻將會被宰掉的雞……
穆元佐命人抬起沈緯的手,蘸著他自己身上的血漬在那份口供筆錄上摁下手印,然後自己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用一個厚厚的信封裝了,放入懷中,環視眾人道:“將沈緯帶下去吧,這份口供筆錄本官會將其送往魏王處,請魏王殿下檢視之後,便快馬送往長安,呈遞至陛下案頭,懇請陛下予以決斷。諸位也莫要掉以輕心,絕對不容許再次發生刺殺之死間,否則到時候非但本官頭上的烏紗難保,諸位也必將廣受牽連。”
一眾官吏戰戰兢兢,其聲稱是。
待到穆元佐退堂走出府衙,在兵卒衙役護衛之下登上馬車前往魏王住處,這些個官吏頓時將公務丟在一邊,紛紛跟自己的主官告了假,然後魚貫走出蘇州府衙,快馬奔往各自家中。
這等資訊務必在第一時間送給家中,讓家中家主、族老們趕緊商議對策,好在這份口供筆錄會先送抵魏王那邊,檢視之後才能送往長安,這就留下了足夠操作的空間……
……
蘇州城南一處優美奢華的莊園之內,一大群年長者聚集一處,其中有耄耋老者鶴髮童顏,亦有壯年文士寬袍博帶,但年紀最小的也在四旬左右,一個個氣度沉穩、舉止有度。
皆是江南士族的當家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