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永霞殿的路,意外的艱難。
待飛梭凌空,穿雲而過,王洛才發現,永霞殿外的日夜交錯,歷經一場天劫和劫後的千年時光,變得比過去更加狂暴無定,從遠處看去,只能看到一座孤峰拔於雲層之上,但湊近後才會發覺,圍繞這座雲間孤島,上下左右,處處都是足以致命的險惡。
若是直接以無所不至傳送過去倒也罷了,但要以飛行術,從錯亂交疊的時空中穿梭過去,就算有飛昇錄的地圖引路,也是千難萬難。
所以王洛在見到永霞殿的實景後,就建議韓瑛換條路走,但她卻格外執著於不與王洛發生肢體接觸,堅持要駕駛飛梭。
而她駕駛飛梭的技術,就如這價值三千五百萬的巔峰工藝一般,簡直出神入化。
水滴型的銀色飛梭,在她的神念駕馭下,彷彿巧者指間的銅板,隨心所欲地騰挪轉動,在錯亂的時空中一邊全速疾馳,一邊巧之又巧地避開了所有的致命區域。
王洛只是將飛昇錄所示的安全路徑展示給她,根本無需多說半個字,韓瑛便能敏銳地將地圖上的畫面,轉化為一條如醉酒潑墨般狂亂,卻又穩如靈山的飛行軌跡。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如夢似幻的一瞬間,飛梭便駕臨永霞殿之上,圍繞雲間孤島的日夜錯亂已被甩在身後。
王洛不由鼓掌:“神乎其技,眼界大開。”
韓瑛本來嘴角微動,似是醞釀笑意,但下一刻就冷麵如霜,說道:“是我提出要走這條歧途,自然就該有走完全程的本事。好了,下去吧。”
說完,她不待王洛回答,便收起飛梭,將其重新化為腰帶上的一根銀線。而兩人就這麼從半空跌落,落足之處,正好是永霞殿那半敞著的殿門。
但韓瑛卻沒有進門,而是幾步走到這孤峰封頂的邊緣處,足尖儼然已探到懸崖之外。她微微仰著頭,目光迎向了來自無窮遠處,似血似金的霞光,兩隻胭紅的眼睛如有水波流轉。
王洛見此,便留在原地,沒有開口打擾對方的專注。
事實上,他本人也逐漸沉浸於這永霞的奇景之中。
天劫前,他在靈山幾乎百無禁忌,除了寥寥幾個格外兇險的禁區外,他想去哪裡,即便自己去不得,找人帶一下也只需要一聲招呼。但永霞殿的奇景天下聞名,他卻只在宋一鏡的庇護下看過一次。
因為這其實並非人間之景。這片日不落的永霞,是一位靈山前輩以莽力撞破天劫後,留下的一處“遺蹟”,他本人並沒能順利飛昇仙界,一身驚世駭俗不亞於天庭真仙的修為,以及滿腹悲愴遺恨也都散逸於此,構成了永霞殿那獨一無二的景色。
這片景色固然綺麗瑰美,卻也暗含了太多的仙人遺恨,以及天闕之殤。看得深了,很可能被一些破碎的天道汙染,動搖自身道心,得不償失。
所以正常的觀景方式,是立於永霞殿中,以殿內大陣穩固心神,過濾掉景觀中可能汙染神識的雜質,再去體味前人破天而行的仙韻。
但此時的永霞殿,早不是天劫前的永霞殿了。曾經的天闕,已隨著天庭的墜落而變得空無一物,霞光永固,卻只能照出殿前萬丈的紅雲,映不出那萬華般詭奇的蒼穹了。
然而就在王洛為舊日奇觀的消逝而感到惋惜時,卻聽韓瑛在崖邊輕咦一聲。
“金鹿廳?!”
王洛沿著韓瑛的視線看去,卻一無所獲,於是下一刻他便邁步向前,與韓瑛並肩而立。
明明只是幾步之遙,眼前景色卻豁然變化,那血玉一樣純粹的天空中,竟隱隱露出一座宮殿的輪廓,似第二輪殘陽,熠熠生輝。
王洛愣了一下,才將那座矗立於天際的宮殿,與通識教材中記錄的金鹿廳聯絡上。
但是,金鹿廳?
遠在千里之外的悠城,傲然立於建木之上的金鹿廳,怎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永霞殿外的霞光中?
正疑惑間,卻聽身旁的韓瑛幽幽一嘆:“天闕,天闕,想不到天道重整後,此處天闕竟還留於無形中。”
王洛聞言,若有所悟。
所謂天闕,其實就是通假天缺,當年靈山前輩一頭撞破天劫,便在天上永遠留下了一道疤,一個缺口。如今天道歷經千年的化荒重整,此處蒼穹已澄淨如玉,完全看不出天闕的影子,甚至縈繞在永霞殿內外的仙人遺恨也幾乎煙消雲散。
但那道疤其實依然留著,哪怕歷經天道重整,天闕依然是天闕,只是不再可見。
至於韓瑛為什麼能看得見,判斷得出,或許是因為遠處的金鹿廳。
金鹿廳本質上是另一種天闕。作為祝望的最高權力象徵,金鹿廳位於建木之巔,掌控祝望大律法的源頭。上通天道,下覆祝望全境。而這種承上啟下,其實正是那位仙逝於此的前輩,夢寐以求的景象,他不惜殞命也想打通的天人界限,如今在五州百國內已不那麼鮮見了。
而天闕與天闕之間,或許存有冥冥中的聯絡,這裡面的詳情和原理,王洛雖不瞭解,但那懸於萬丈霞光中的金鹿廳,卻是親眼所見,做不得假。
只是,靈山永霞殿與金鹿廳遙相呼應,又意味著什麼?
這是師姐留下的暗門嗎?還是單純的巧合?
如今被韓瑛見了這一幕,會有什麼後果嗎?
而王洛沉思間,韓瑛卻又嘆了口氣:“可惜終歸只是舊日天闕之遺,徒具其形罷了……對了,山主,我還想在這裡多看一會兒,此地霞光於我淬神化念大有裨益……你若是有事,不妨先自行處理,我不會四處亂走。”
王洛有些奇怪,但還是點了頭:“今天是我招待你遊山,當然一切以你心意為準。你有什麼急事,只管叫我名字就好,我轉瞬即至。”
“多謝山主。”
韓瑛說完,便在崖邊閉目而立,不再理會身外之物。
這番姿態,多少有些反客為主加逐客的味道,但王洛也不以為意,對方在書院幫了他大忙,又是難得一見的對靈山景色感興趣的有緣人,於情於理也該讓她此行玩得開心盡興,而態度上的些許瑕疵,又何足道哉。
何況他此次入山,也的確有自己的事要忙。
那種不太方便讓外人圍觀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