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有尚武之風,民間風氣剽悍,番上之府兵盡皆驍勇善戰,故而立國之初能夠橫掃宇內、追亡逐北,將四夷番邦打得落花流水,滅國無數。
可是隨著強敵一一覆滅,周邊戰事漸漸停歇,奢靡之風必不可免的盛行起來。
若僅止於此也就罷了,畢竟多年用兵耗費錢糧無算戰死兵卒無數,為的不就是河清海晏、安居樂業麼?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老一輩拼了命的血戰圖的就是一個封妻廕子,讓子孫後代安穩的活著。
可是曾流行於魏晉之時的“陰柔之風”不知何時開始悄然興起,塗脂抹粉漸成潮流,堂堂七尺昂藏男兒再無陽剛健碩之氣,反而以陰柔嫵媚為美,弄得雙兔並走、雌雄難辨……
長此以往,必成亡國之兆。
長孫無忌不是武將,卻有著武將的剛烈與勇武,最是看不得那等敷粉戴花不陰不陽的東西,固然雖然有房俊素有仇怨,卻也不得不承認在書院當中進行軍訓實乃上上之策。
如今的貞觀書院乃是天下少年景陽之所在,而這些書院學子將來必將充斥到帝國的各個階層職位,如今打磨他們的陽剛勇武,異日進入仕途,也必將引領帝國上下之風氣。
所以長孫無忌頷首道:“房俊此人狂悖無禮,但才能還是有一些的,這件事便做得很好,想必陛下也定會允准。”
就連長孫無忌都看不出軍訓背後所隱藏的真實目的,褚遂良更不必言,不過他談及此事卻非是要長孫無忌防備什麼,往前湊了湊,上身前傾,低聲道:“下官覺得房俊的用意並非那麼簡單,書院之軍訓,他將會交由衛國公全權負責。衛國公之用兵,當得起一句‘蓋世無雙’亦不過為,所以書院學子們的軍訓必定成果斐然,到那個時候陛下勢必要論功行賞,衛國公之威望當會水漲船高,恢復到昔日‘軍神’之地位自然並不可能,但畢竟威望卓著、功勳赫赫,誰知道軍中還有多少人心裡頭崇拜仰慕?等到明年開春陛下御駕親征,朝中之軍事將會全權交由軍機處來處置,軍機處中有房俊,有英國公,再有一個威望提升的衛國公……整個關中,他們當可翻雲覆雨,為所欲為。”
長孫無忌悚然一驚。
拈著茶盞的手頓了一頓,心中驚覺。
英國公雖然表面上站在太子一邊,卻始終有所保留,危急時刻的取捨誰也無法揣度;宋國公威望卓著,但本身對於軍隊卻沒有影響力;房俊乃是軍中新進崛起的一方大佬,不少少壯派軍官都對其頗為推崇,其麾下的右屯衛歷經漠北一戰覆滅薛延陀,早已是精銳中的精銳;若是在加上一個在軍中擁有無數擁躉、且聲勢漸漸提升的李靖……
整個關中,還有誰能違逆太子?
若是太子是個心狠手辣的,趁著李二陛下御駕親征高句麗之際,將關隴貴族集團的羽翼盡皆剪除都不是不可能。
到那個時候,他長孫無忌豈不是就成了砧板上的肉?
即便不與整個關隴貴族開戰,而是將刀口對準他長孫無忌……以目前整個關隴貴族之間的信任程度,會有誰站出來替他長孫無忌討還公道?
只怕不僅沒有人會如此,反而會自相殘殺以爭奪關隴貴族的領袖地位……
長孫無忌越想越覺得房俊搞出這個什麼軍訓恐怕不單單只是扭轉社會風氣那麼簡單,說不定還真就是包藏禍心,以此提振衛國公李靖的威信,然後房二、李績、李靖三方聯手,控制大半的關中駐軍,進而成為太子的堅實後盾。
如果李二陛下東征順利也就罷了,開春出征入冬還朝,長安或許還能安穩一些,可一旦東征不順,入冬之前未能夠得勝還朝,那麼整個長安的變數就實在是太大了。
而自己派長孫濬前往大馬士革,即便輕車簡從備足馬匹水糧,且一路順風順水,一個來回的時間也要將近半年。
長孫無忌又想到了東宮六率的整編,等到這六率盡皆換成太子的心腹班底,再加上李績、李靖、房俊手中的兵力,整個關中將會盡皆成為太子的羽翼,固若金湯。
危機感實在是太重了……
長孫無忌面色難看,沉吟好半晌,方才籲出一口氣,頷首道:“這的確是個非常重要的資訊,登善你有心了。”
褚遂良雖然心思不夠圓滑、謀算不夠深沉,可到底不是蠢人,自從房家辦喜事那天太子一系陡然迸發出強烈的警告意味,他就意識到如今看上去有關隴支援的晉王實則已經全然落入下風,令他極為惶恐。
他本身並非關隴出身,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才倒向關隴一邊,甘願成為長孫無忌之馬前卒,萬一關隴徹底倒臺,他即便能夠得到李二陛下的寵信也不然要遭受打壓,仕途之路隨時都可能斷絕,想要再做寸進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可如今他早已經被刻上了關隴的烙印,又豈是想要回頭就能回頭呢?
只能盼望著晉王殿下能夠逆而奪嫡,關隴貴族們因而攫取到朝堂上的權力,自己才能夠因此受益……
長孫無忌更是困惑。
看得到危機,卻並不等於可以從容化解危機。
尤其是東宮陡然強悍起來的兵力,令他憂心忡忡,畢竟再是精妙的算計,在絕對的兵力面前都猶如以卵擊石。
關隴貴族所控制的軍隊必將隨同李二陛下東征,這是舉世皆知的攫取軍功最好的機會,即便他長孫無忌號召留下來,也沒人會聽他的,況且李二陛下又豈能放任關隴貴族的軍隊駐守兵力空虛的關中呢?
目前看來,所有的希望也就只能寄託在長孫濬的身上。
但願這個兒子能夠展現出其兄長的能力,完成自己交付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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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回到驪山農莊,進了正堂便見到武媚娘正陪著姐姐武順娘在說話兒,一旁還坐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
見到房俊走進堂中,武順娘趕緊起身,斂裾施禮,見到一旁的娃娃仍舊坐著,連忙喝叱道:“敏之,還不見過姨父?”
那娃娃這才起身,不情不願的施禮,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房俊身上滴溜溜轉。
房俊擺擺手,溫言道:“自己人,何須多禮?”
武媚娘便扯著姐姐的手,拉著其坐下,笑道:“二郎看似威嚴,實則最是隨和不過,姐姐若是這般多禮,他反倒不高興。”
房俊順勢坐到武媚娘身邊,說道:“媚娘所言正是,你如今孀居在家,日子過得也不容易,不妨沒事就過來坐坐,若是賀蘭家有什麼慢待你的地方也好跟媚娘說說,她若是解決不了的,便說於我聽,總歸不能讓你受了賀蘭家的欺辱。”
武順娘於妹妹頗多相似卻圓潤一些的臉兒有些發紅,眼皮也不敢抬,只是訥訥道:“都聽妹夫做主便是。”
房俊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很感興趣的看著那個粉雕玉琢的娃娃,笑問道:“聽說你叫賀蘭敏之?”
那娃娃烏黑的大眼睛眨啊眨,脆生道:“姨父知道我?”
房俊就笑:“怎麼能不知道呢?”
這小子才華橫溢、聰慧伶俐,卻又是個挾愛佻橫、桀驁不馴的主兒,原本有一個一代女皇的姨娘,又對他甚為寵愛,大好前程卻生生作死,最後淪落一個流放雷州,途中以馬韁自縊而死的結局……
一言而概之,這小子就是爹死得早,缺乏管教。
他便看向武順娘,問道:“這孩子看上去早慧,但眼神之間閃爍不定,可見是個性格桀驁的,若姐姐允可,不妨將其送入書院,一方面虛心進學,另一方面也能好好管教,否則放任自流,說不定就會誤入歧途,追悔不及。”
武順娘先是一愣,旋即激動道:“可以進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