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知這份文書乃是何物,紛紛翹首觀望。
岑文字眉頭微微一皺,這份文書……有些眼熟啊!
杜楚客淡然說道:“此事是不是京兆府做主……誰說了也不算,總歸是要朝廷法度來說話的。當初趙國公長孫無忌命房府尹立下軍令狀,限期之內整頓京師治安。趙國公乃是老成謀國之人,亦知道想要將京師整頓起來有多麼困難,故此主動為京兆府申請了一份文書,並且由政事堂、三省、六部盡皆蓋印透過,並且呈遞陛下預覽,加用玉璽,歸御書房存檔。”
很多人茫然不解,這文書是個什麼意思?
難不成這裡頭還規定了房俊可以先斬後奏不成?
岑文字卻是一拍大腿!
原來如此!
房俊啊房俊,娘咧你也太精了吧?
居然早在數月之前便佈下此局,將一切都暗暗謀算好了!
房俊想要翻蓋整改東西兩市,誰敢反對?
敢反對也沒用!
因此此事的確是影響到京師治安,那文書上有政事堂、三省六部以及陛下盡皆用印,允可房俊在不違背律法的情況下酌情處理長安城內一切事宜!
這幾個部門一致透過的文書,便是陛下反對都沒用!
岑文字恍然大悟,這就是房俊密謀許久的佈局!等著瞧吧,世家門閥不是剛剛差一點就將房俊整的丟官罷職充軍流配嗎?房俊的報復來了!
不僅來得如閃電狂風一般如此之快,也必然如萬鈞雷霆一般如此之猛!
以市價收購東西兩市的所有房舍,翻蓋之後另行售賣的時候,那可就不能是市價了!
至於會是什麼樣一個離譜的價格……
可以參照曲池坊,也可以參照江南華亭鎮的鹽場……
總歸是定然要狠狠的在世家門閥身上撕下一塊肉來,讓那些落井下石栽贓構陷他的人都得感覺到痛不欲生的那種疼!
三省六部的長官各個傻眼……
還有這種操作?
居然能夠提前從各個衙門拿到了准許整改東西兩市的公文,現在是誰想要反對也不成了,白紙黑字加蓋了各個衙門的大印,誰難道還敢反悔?
這個房俊……簡直太精了!
現在的情形已成定局,只要京兆府說東西兩市必須整改,那就必須整改,誰也反對不了。但凡在東西兩市之內有產業的世家門閥,能夠做的就是全力配合京兆府。
怎麼配合?
將自家的商鋪房舍作價賣給京兆府,然後等待整體翻建之後,再高價從京兆府手裡買回來。誰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翻建之後的價格必然會很高,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拒不出讓,那是同國家機關作對,人家京兆府甚至可以將你抓起來丟進大獄;自己翻建,則必須承擔一旦發生火災等事故的連帶責任,這個責任很有可能導致一個百年的門閥一朝敗家破落……
可以說,只要有這份公文在手,京兆府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無論三省六部亦或是政事堂,都已經無法阻止。
那麼問題來了,這份文書是如何誕生的?
許多人都想來當初在政事堂裡,長孫無忌是如何對房俊咄咄逼人,如何逼著房俊立下了軍令狀,而房俊又是如何“勃然大怒”如何“昏頭漲腦”的討要這份文書,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慷慨激昂……
特麼的,長孫無忌這是被人家房俊拿小布袋給裝起來了呀!
你還號稱“長孫陰人”呢,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現在被人家房俊給陰了吧?
話說幸好長孫無忌今日不在,否則那張老臉的神情必定精彩萬分……
但凡家中在東西兩市有產業的官員,哪裡還有心思參與大朝會?心神恍惚的算計著自家將會有多大的損失,草草散朝,便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商議對策。
劉洎直到走出太極殿,才陡然發覺自己彈劾房俊一事,居然連個結論都沒有便不了了之。非但別人不再關注此事,便是他自己都被東西兩市整體翻建的宏偉藍圖所震懾,再也不將此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
將房俊挪走,令任他用?
非但眼瞅著京兆府即將聚斂無數錢財的皇帝陛下不幹,怕是政事堂的諸位宰輔亦不會那麼做。當初逼著人家房俊立下了軍令狀,現在時限未到便急吼吼的趕人家下臺,怎麼說得過去?
一旦房俊拍著桌子罵你說話如同放屁,誰臉上能掛得住?
京兆尹這個位置,只有房俊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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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高高升起,從終南山的山嶺之上掠過的風乍暖還寒。山谷背陰的地方依舊冰雪覆蓋,遠望群山卻已經漸漸披上一層黛色,那是春天的顏色,有著無數的生命在度過這個嚴冬之後重新煥發出勃勃的生機。
房俊將自己包裹得如同一隻棉猴,站在山脊上瞭望著遠處的群山溝壑,在他的腳下,便是名傳天下的子午谷。
長孫無忌亦是衣物臃腫,遙望山川險地,感嘆道:“若是當初諸葛亮能夠採納魏延‘兵出子午谷’奇襲關中的計策,或許歷史便是漢室光復、曹魏絕嗣的結局了吧?”
三國時期,蜀漢丞相諸葛亮“六出祁山“北伐魏國。蜀將魏延向諸葛亮多次提出“兵出子午谷“之計,但諸葛亮沒有采用。
當時魏延建議:“聞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比東方相合聚。“
諸葛亮認為此計過於兇險且難以成功,故棄而不用,堅持從大路進軍,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
後人也以此作為魏延之後謀反的理由之一……
其實諸葛亮不採用的原因是根本不打算攻打長安,他的目標乃是涼州。且不論魏延之計策是否可行,與諸葛亮的軍事意圖相悖,自然不可能得到贊同……
然而事實證明,諸葛亮“六出祁山”均是未竟全功,《隆中對》設計的“取蜀望隴”設想湮滅,北定中原、光復漢室的夢想徹底落空,自此之後蜀漢只有自保之功,全無反擊之力。
房俊緊了緊衣襟,瞥了一眼長孫無忌說道:“後人在如山的史料當中鉤沉,暢想當年的英雄如何金戈鐵馬、如何壯志未酬,常常假設當初某一人的選擇若是截然相反,歷史會是如何的走向?只是這些人卻不曾想起,已經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已經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歷史……沒有如果。”
肩胛處的箭瘡和小腹的劍傷隱隱作痛,好在傷口幸運的沒有發炎,不然他這條小命大抵是要交待掉了。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你想改變歷史,那首先得穿越了才行……
只是即便是穿越了,更改掉的歷史又是原來那一段已經發生的歷史嗎?
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辯證的問題——同一個人,不會第二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長孫無忌默然不語。
是啊,歷史沒有如果,已經發生的事情註定無法更改……他現在只想大聲的說一句,好想再回到從前……
長孫衝已經穿過子午谷進入漢中地界,長孫無忌知道他不會稍作停留,會一直進入蜀地,然後沿著大江順流而下,要麼隱匿在江南,要麼揚帆出海,長孫家在異域番邦照樣有著超級影響力,無論是高句麗的淵蓋蘇文,亦或是倭國的天皇一脈……
如此也好,天地廣闊,既然大唐已無容身之地,那邊遠走高飛,去尋找一處安身立命的樂土,老死他鄉吧。
只當自己沒生過這個兒子……
房俊也覺得有些遺憾:“未能親手將此人捉住,心中難免鬱悶。不過趙國公應當可以安寢了,令公子此番逃脫生天,只要不再回到大唐領地,在異域番邦娶妻生子、頤養天年也算是不錯。”
長孫無忌臉頰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