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無愧?
朱棣嘆了口氣。
他要是真能做到問心無愧的話,現在又怎會陷入了自我懷疑?
如果繼續按照燕王府的先前謀劃,他朱棣第一個對不起的人,就是北平府這些百姓,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凍死餓死,又如何能夠做到問心無愧?
他朱棣,做不到啊!
徐妙雲見他依舊愁眉不展,忍不住伸手輕撫著他的眉心。
“這不是王爺您一個人的錯!”
“王爺現在何必憂慮以後的事情呢?”
“哪怕是太祖高皇帝那般為大明操碎了心的,也料不到朱允炆那孩子上來就削藩,把王爺逼得不得不起兵靖難吧?”
“朱允炆身為大明天子,天下百姓的君父,現在卻在暗中切斷北平府的糧草供應,置北平百姓於不顧,難道朱允炆就沒有錯嗎?”
徐妙雲自幼天資聰慧,喜歡讀書,有著“女諸生”的美譽,有傳言更是得了徐達大將軍的兵法真傳,所以她的謀略見識都遠非尋常婦人可比。
夫妻二人本就一體,徐妙雲看出了朱棣是放不下北平府的百姓,也放不下他前半輩子打下的功勳榮譽,所以將問題矛頭推到了新帝朱允炆身上。
其實這原本就是事實,如果不是新帝朱允炆一再逼迫,燕王朱棣又怎會起兵造反?
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是燕王朱棣,而是新帝朱允炆!
這不只是徐妙雲的想法,而是燕王府所有人的念頭。
但是,只有朱棣自己內心深處明白,就算朱允炆即位稱帝后不削藩,他也會起兵造反!
不為別的,朱棣只是想要向他爹朱元璋證明,他比朱允炆更有能力,他比朱允炆更有資格坐到那個位置上面!
片刻沉默後,跌坐在椅子上的朱棣又站了起來。
此刻他的眼神裡,燃燒著濃烈的鬥志!
畢竟他可是燕王朱棣啊,那個生於戰火、戎馬半生的天命之子!
短暫的失意,讓他陷入了自我懷疑,但是常年征戰廝殺的磨礪早已讓朱棣的心性變得堅韌無比!
他只是需要一個理由,去應對自己心裡的愧疚,邁過那道難關!
看著朱棣重新恢復了鬥志,徐妙雲淺淺一笑。
“這才是妾身認識的燕王朱棣!”
正當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道衍和尚求見的聲音。
徐妙雲緊了緊朱棣的大手,識趣地離開了書房。
片刻之後,道衍和尚匆匆走了進來。
一見到重新振作的朱棣,道衍和尚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王爺這是恢復過來了?”
朱棣苦澀一笑,沒有回答。
“聽聞大師去見了蘇陽那孩子,覺得那孩子如何?”
“此子……天縱奇才!”道衍和尚緩緩點頭道。
“無論是太祖高皇帝留下的三道防線,還是朝廷削藩的真正原因,即便是貧僧都只是一知半解,有過猜測與懷疑,但遠沒有蘇陽看得透徹清晰,堪稱鞭辟入裡、一針見血!”
“蘇陽之才不亞於貧僧,甚至還有可能在貧僧之上!”
聽到這話,朱棣臉色陡然變得凝重了起來。
他和道衍和尚相識這麼多年,自然瞭解這個妖僧的無雙謀略,說聲“謀聖兵主”也絲毫不為過。
而且道衍和尚一向自視甚高,時常拿自己比做太祖軍師劉伯溫,足見其心高氣傲!
他能心甘情願地承認有人才華不亞於他,甚至還有可能在他之上,這簡直就是破天荒的離譜事情!
高傲如道衍,竟然都低頭了!
撿到寶了!
這次真是撿到寶了!
朱棣美滋滋地露出了笑容,第一次覺得愛女朱婉秋眼光真好!
蘇陽畢竟是他朱棣的便宜女婿,哪怕蘇陽對燕王朱棣抱有敵意,那又有什麼關係?
他蘇陽又不知道自己就是朱棣!
有道衍和尚從旁輔佐,再得蘇陽鼎力相助,兩位頂尖智者為自己出謀劃策,何愁大事不成?
眼見朱棣喜滋滋地樂開了花,臉都快咧到嘴角去了。
道衍和尚卻在此時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王爺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據貧僧觀察,蘇陽此子……定不可控!”
不可控?
朱棣愣了,滿臉茫然。
黑衣和尚嘆了口氣。
“王爺難道就沒有發現,蘇陽對朝廷對皇帝沒有絲毫敬畏之心嗎?”
“換做尋常之人,提及皇帝提及燕王,定然是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不敬之處!”
“可是蘇陽呢?不僅直呼皇帝燕王的大名,還敢當眾指責他們的過失,甚至言語之中不乏鄙夷嘲諷之意!”
“如此之人,哪怕身懷大才,但缺乏對朝廷天家的敬意,骨子裡有著難以言表的高傲與野性,根本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得住的!”
不得不承認,道衍和尚畢竟是道衍和尚,姚廣孝畢竟是姚廣孝,那位青史留名的無雙智者,黑衣宰相!
僅是從蘇陽的隻言片語中,他就看透了蘇陽此人的本性!
孤高自傲,野性難馴!
而且蘇陽這個“野性”,不是桀驁那個野性,而是蘇陽有著一股發自內心深處、源於骨子裡的,對皇帝對朝廷的輕蔑鄙夷!
這種人,根本就不能被“馴服”!
“王爺,難道您沒有發現,蘇陽表面上雲淡風輕,實則言行舉止中都有一股疏離的味道嗎?”
“他就好似是意外降臨在大明的‘謫仙人’,不在意任何東西,也不關注任何事情,除了小郡主外,這世間彷彿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他重視!”
“新帝朱允炆也好,燕王朱棣也罷,在蘇陽眼中不過是兩頭爭權奪利的肉食者罷了!”
“試問正常人,誰會有這種觀念?”
朱棣臉色逐漸變得凝重了起來,先前的喜悅一掃而空。
謫仙人?
蘇陽會是謫仙人嗎?
即便你是謫仙人,那又如何?
你蘇陽始終都是我朱棣的女婿,小婉的夫君!
朱棣雙眼裡燃燒著驚人的火焰,不知何時已是雙拳握緊,骨節咔擦作響,整張臉也漲紅了。
一種難言的興奮感充斥在他心臟,比征伐沙場、浴血搏殺的感覺還要讓他激動!
“和尚,什麼狗屁謫仙人,蘇陽只是個流落市井的孩子!”
“既然他現在是小婉的夫君,那本王就要承擔起教導他的責任來!”
“和尚你不是苦於沒有衣缽傳人嗎?馬三寶身體殘缺,算不得你的真正弟子,不如你就收了蘇陽如何?”
道衍和尚三角眼一眯,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
這位燕王爺,好大的膽魄啊!
他在想什麼?
馴服“謫仙人”嗎?
不過,
這件事情,
好像是真的有趣啊!
道衍和尚與朱棣對視了一眼,隨後二人會心一笑。
朱棣意氣風發地起身,狠狠揮了揮拳頭!
謫仙人,那又如何?
這世上還有比“馴服謫仙人”更刺激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