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連愣住了。亞修愣住了。大家也都愣住了。當然,就連熊人巴卡也是滿臉懵逼,哪怕是被沙民的褐紅色血水和湧出來的臟器淋了一臉。
直到大長老赫森那平滑的兩扇肉體落在地上的時候,大家還依舊在茫然中。
“這,這算是誰的?”過了好一會,亞修才忍不住道。
“大頭當然是他的。”餘連理所當然地指了指熊人巴卡。
“這,這,這……”
“這不公平是吧?受的傷出的力都是你最多,但我可以證明,他造成的傷害最大!”餘連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道。
“長官,我,我不用……”巴卡一副慚愧且畏縮的樣子,慌忙地擺上搖頭。忽視了他的塊頭和一臉血外加肩膀上掛著半拉腸子,還真是個老實巴交的老農樣子,自然是絕不敢和餘連這樣的“長官”和亞修這樣的“覺醒者老爺”搶戰利品。
“閉嘴,我說有你就有!”餘連道。他現在的心情很好,大長老被砍死了就說明歷史真的改變了,學姐應該不會在培養皿裡躺半年了。至於誰砍死的,要不要多個人分戰利品,真的是旁枝末節的小問題。
熊人上士悶悶地閉了嘴,縮著腦袋不說話了。他依然覺得自己受之有愧,心中滿是惶恐,覺得自己就像吃了地主老爺家西瓜的猹。
餘連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對方一眼,又看了看屍體上凝結出來幾枚色彩各異的晶體,確定應該是幾枚七曜石,而且品質還不低。不過,也就如此而已了。七曜晶石雖然也是零元素,但卻是零元素中發現最多,(已知)儲量最大,同時也是應用最廣泛的。
品質和純度都不低,但肯定還不如我那袋秘銀值錢呢。餘連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便對亞修道:“你方才之所以沒有躲而是硬抗,是怕傷到別的普通士兵吧?”
亞修一怔,隨即又不置可否地一笑。他沒有說話,但其餘人看他的眼神頓時便完全不一樣了。
餘連指著七曜晶體道:“那些東西你可以先拿著,估估價,或者說想象是不是可以製作適合自己的寶具,考慮好了再和我們商量。巴卡,你看這樣可以吧?”
熊人自然不敢有什麼意見,忙不迭地點頭。亞修帶著一臉“勞資虧大了”的便秘表情,在屍體上撿起了晶石,但東西一到手,卻又是喜笑顏開。
再“常見”的零元素也是零元素,何況品質又那麼好呢。
帕金中尉用嫉妒的目光瞪著熊人,不過更像是身邊中了一億大獎的同事而產生的自然反應,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惡意。他咬了咬牙,這才道:“長官……呃,准尉,我們是不是要處理一下,呃,敵酋的屍體?”
如果按慣例,赫森應該是要被斬首示眾好幾天的——這是總督府對待反抗者的正常操作,人權自然是不可能留給殖民地土著的。不過,人家好歹也是個靈能者,大家又拿走了他屍體上產生的七曜結晶,那自然是要按照《覺醒者守望公約》來操作的。
餘連雖然對公約中人為將靈能者化為一個階級的提法嗤之以鼻,但覺得給予對手的屍體應有的尊重也沒什麼不對的。他看了看大長老半拉屍體上死不瞑目的死魚眼,嘆了口氣,心裡一邊道著歉,一邊用隊長機上自帶的拍攝頭從各個角度拍下了大長老的屍體照片,又記錄下了位置。這才用靈能衝擊在地面上推出了一個坑。
“巴卡,你才是結束他生命的戰士,葬禮就你來主持吧。嗯,沙民們有火葬的傳統。帶幾個戰士,去尋幾根圖騰柱,對,就是他們的旗幟!給赫森先生搭個臺子,火化了罷。骨灰保留下來,到時候就灑在內湖裡。”餘連對熊人吩咐道。
熊人自然不會反對。他覺得自己能主持一個強大的靈能者,哪怕是敵人的葬禮,實在是莫大的榮譽,眼中滿是感激和憧憬。
“哦,對了,要是學姐……波拿巴長官的軍隊殺到,就把這裡的一切都詳細告知。”
熊人巴卡又一次露出了壓力山大的茫然無措。波拿巴長官,那麼大的領導?我,我怎麼和她說話啊?
“那我們……”亞修扶著腰一副站立得很勉強的樣子,面帶期盼。
“繼續啊!我不是說過了,沒有見到卡茲汗的屍體,就不算功成!”餘連道:“另外,別擺出一副傷勢沉重需要休息的德行。你在遊擊士訓練營不是有‘九命鳥亞修’這樣很拉轟的綽號嗎?意思是說你有九個頭九個肺,體力無限血條也無限啊!”
亞修覺得好一陣疲憊,捂著臉站直了身,就連分辨的興趣都沒有了。
他當然更難理解餘連為何會如此認真,便指了指正東方向:“那邊倒是有細微的靈能波動,但我不確定是不是你的目標。”
餘連也感受到了,但他仔細思索了一下,想了想“後世”記載中的卡茲汗的行動,搖頭沉聲道:“不,我們往回走!回阿爾奇高地那邊!”
呃,瞧你這心事重重的樣兒,那個什麼卡茲汗恐怕很不好對付吧?可我聽都沒聽說過,大約也就是不知名的部落小酋長吧?這麼大怨念難不成是搶過你的妞……等等,讓這位疑是聖殿當代巡禮者聯盟執劍人甚至是皇帝私生子的傢伙這麼上心,難不成會是什麼絕世大魔頭,只是偽裝成了一個小酋長的樣子?
嗯,這種情況卻也不是不可能呢。對於有些高位的特定靈能者來說,不說是偽裝成個沙民,就算是把自己邊做一隻變形蟲在小行星帶裡游泳都不是做不到的呢。
所以說,這件事看上去只是土著對殖民政府的反抗,但背後說不定牽扯到了更大的陰謀嗎?一個足夠讓聖殿、聯盟和帝國都捲入進來的大陰謀?
亞修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腦補過度了,但卻實在是控制不住這麼想。不管怎麼說,那個叫“卡茲汗”的傢伙一定非同等閒,必須好好應對。
在一夜之間幾乎失去了一切的卡茲汗,當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亞修腦補成了宇宙級大魔頭的形象。這位在未來的沙民“獨立之父”在這時候表現出了超凡的心理素質。他在原地呆愣了只不過一分鐘不到,舔了舔嘴,將一直抱在懷裡的妻子的遺骸一口吞到了肚子裡。
他又緊了緊脖子上的分毫未損的護身符,尋了一柄鐵槍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
他環顧著四周的環境,就宛若一個局外人般看著沙民們四散奔逃。他聆聽著炮火的方向,又望了望天空,隨即一瘸一拐地向順著潰退的人流,向東北方向走去。
他一邊走著,動作卻似乎是越來越輕便了,步伐也在加快中。他的傷勢似乎在減弱,體力也正在恢復。
幾分鐘後,當他已經完全可以放棄鐵槍的依託,直立起來走路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彌薰的聲音。
“卡茲?卡茲!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
卡茲汗回過頭,看著騎著一匹速龍又牽著一匹的彌薰向自己跑來,臉上先有喜色,隨即卻又多了悲色。他沒有看到導師的身影,以他的聰明自然猜到發生了什麼。然而,他還是抱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艱澀地問道:“赫森老師呢?”
“……他留下斷後了。說是要我一定要帶你殺出去。卡茲,他已經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了。”
“是,是嗎?”卡茲嘆息了一聲,卻也僅僅只是嘆息了一聲。
他當然悲傷,但此時卻連默哀的時間都沒有了,相反的,註定是要成為英雄的他,更多感受到的沉重的使命感和責任感。
“丟下速龍!這只是個靶子。”卡茲汗對彌薰道。
彌薰猶豫了幾秒鐘,最終還是選擇相信對方。
“到處都是敵人。天上,地上,哪裡都是。我們也沒辦法重整部隊斷後的,這麼沒頭沒腦地跟著大部分潰兵,更大可能是被地球人的飛空艇追上……現在只能向北走。”卡茲汗又道。
“北?啊,內海?”彌薰恍然大悟。
“是的,我們可以從內海潛過去,脫離戰場!”卡茲汗道。
新玉門是一個缺水的乾旱星球,圖隆北面毗鄰的內海便是這顆星球第二大的水域了,大約有裡海的面積。不過,沙民雖然生活棲息在這個日夜都是風沙和岩石的世界中,卻畢竟長了個爬行動物成精的模樣,下頜中藏了一個氣囊,是可以在淺水中進行長時間潛泳的。
這難兄難弟都是果斷的人,既然決定了就馬上要去做,當下便真的拋下了坐騎,混雜在大部隊中,一點點地走向了北方。
卡茲汗的判斷是正確的,在之後的一個多小時的逃亡中,他們真的沒有遇到追兵。最大的危險也就是一架無人機丟下的炸彈在50多米外炸開而已。在這期間,彌薰還順便給同伴兼自己未來的領袖兼別的什麼,治療了一下傷勢。
站在內海邊,看著衍生到了視線之外的水波,彌薰對卡茲又道:“你的途徑將給你帶有最強的恢復力和體力,但這畢竟是有限的,一定要慎重。另外,若是情況緊急,請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甚至完全丟下我逃跑!”
“別傻了!我今天已經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更多了!大長老的夢想我一定會替他完成的,可我一個人做不到!知道嗎,我們必須一起。”
彌薰還想要說什麼,卻被對方直接打斷。
“出發吧!為了沙民的未來,我們也必須要保護好自己了!”
彌薰的臉可能是想得太多了,有些羞澀,但很快反應了過來,跺了跺腳,咬牙跟了上去。
兩位沙民的覺醒者精英默默地潛入水中,躲在靠近海灘的淺水中,讓山峰和高地的陰影遮蓋住了自己水中模糊的身影,小心地前進著。
然後,又是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他們終於漸漸將戰場的喧鬧和血腥拋到了腦後。卡茲汗透過水波,卻也能看到進出高地之上不斷升騰的離子光幕,將周圍的湖水都帶上了絢麗的幽藍色,何等的壯觀,又是何等的絢爛!
“這原本應該是銘記於我們史詩中的壯麗啊!是我們擊破圖隆的戰鼓聲啊!”卡茲汗想到這裡,更是悲痛欲絕。
他努力將這些情緒驅散,加快游泳的動作,想要儘快離開這裡。
可這時候,紅色射線忽然從水面上掃了過來,便像是發現了獵物的魚鷹一樣,直直地定在了他們所在的位置。
“撲撲撲撲”的密集聲,帶著水壓和強烈的危機感,當頭罩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