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麼說,可誰又心甘情願不計得失的奉獻?
不過是就算說了話也沒人肯在意罷了……
穆元佐目光閃閃,慨然道:“下官這就前去拜會魏王殿下與越國公,二位乃吾之左右手,若願同行,吾可為之引薦。”
圖窮匕見,他就是想要將這兩人拉攏過來,一則可以藉助此二人影響其身後的蕭氏、王氏,那就等於在魏王和房俊面前立下一大功勞,二則收服這兩人,自己往後在蘇州的仕途將會更加順暢。
兩人互視一眼,沉吟不語。
人皆有私心,若是能夠從穆元佐這裡攀上房俊甚至魏王乃至於太子這個高枝兒,誰能無動於衷呢?可問題在於他們兩個在各自家族之中並非嫡支,遠沒有那等可以決定家族前程的權力地位。
萬一這邊見了魏王與房俊,許下了什麼事情,回頭家族又不承認,那可就是往死裡得罪魏王與房俊了……
穆元佐自然知道這兩人的顧忌,微笑道:“二位不必擔憂,這一趟不過是隨同本官面見上官而已,順帶著聽聽越國公的口風,回頭對家裡也能有所交待。至於別的,那是咱們的私心,不宣於口,存乎內心,誰還能說什麼呢?”
兩人頓時大為心動。
去魏王殿下與房俊面前露個臉,起碼能夠讓這兩人貴人知曉咱是心向著他們的,將來即便房俊當真大動干戈對蕭家、王家下手,可很大機率不會從自己這邊開刀。
兩人主意打定,當即跟著穆元佐前往望江樓。
只是當他們三人一起從值房中走出,有一起出門同乘一車,這種場景頓時令整個蘇州府衙上下一片震驚。
自古以來,蘇州便是富庶之地、人文之所,在江南的地位無比重要,如今海貿興起,華亭鎮固然異軍突起成為財富匯聚之中心,可蘇州依舊憑藉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歷史因素,牢牢佔據著江南重鎮之地位,這也就使得蘇州府衙成為所有江南士族的博弈之所,為了各自家族的利益爭鬥不休。
穆元佐能夠坐上蘇州刺史這個位置是個偶然,然而如今越坐越穩,甚至有可能一飛沖天直入中樞,這就全賴房俊的扶持,替他擋下了無數明裡暗裡的危機,甚至於如今誰想要動穆元佐,就不得不考量得罪房俊的後果。
雖然穆元佐在江南底蘊淺薄,刺史這個位置卻是坐得穩如泰山。
而蘭陵蕭氏、琅琊王氏更不必說,縱然早已今不如昔,可依舊是江南士族當中一等一的存在,一旦這兩家站到穆元佐的陣營,幾乎意味著整個江南從上到下都將他們聯起手來控制,別家的話語權徹底失去,再也無法保證自身的利益。
這簡直就是比所謂的抵制房俊更為重要!
當下,府衙裡頭大大小小的官吏再也坐不住,紛紛告假歸家,趕緊向家族彙報這一震撼人心的訊息,讓家族儘快商議對策,予以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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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與沈綜從望江樓出來,看著門口左右嚴陣以待殺氣騰騰的兵卒,再看看己方遠遠站著士氣全無的私兵,心頭一口悶氣有若塊壘,橫亙不去,憋屈得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兩人互視一眼,也不說話,快步走到路旁,登上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在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顛簸著,車廂裡氣氛簡直快要凝結成水。
路過一處坑窪,馬車彈跳了一下,車廂裡的兩人都被震的晃了晃,王景忽然冒出一句:“房家鐵廠生產的彈簧有很好的避震作用,沈家的馬車為何不安裝?”
沈綜愣了一下,答道:“彈簧生產工藝乃是絕密,其用料據說更是嚴苛至極,放眼天下,唯有房家鐵廠能夠生產用於彈簧之鋼料,所以不僅價格極其昂貴,產量也並不多,這馬車乃是沈家的車行自己製造,實在是沒有門路買得到車用的彈簧。”
嘴上回答著,心裡卻想著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關心彈簧?
顛簸一點怎麼了?千百年來馬車都是這樣,也沒見誰被顛死了……
王景嗯了一聲,耷拉著眼皮不說話。
心裡卻很不平靜。
他是儒家的忠實信徒,深信儒家所推崇的理論,對於奇淫技巧從來都是不屑一顧,認為那只是“以悅婦人”的下賤手藝,“奇技謂奇異技能,淫巧謂過度工巧。二者大同,但技據人身,巧指器物為異耳”,不僅毫無益處,甚至禍國殃民。
古往今來但凡禮儀器物皆有定數,一絲一毫不可更改,弄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取悅於人,只會禍亂風氣攪亂朝綱。
而整個大唐對於“奇淫技巧”造詣最深之人,莫過於房俊,其一手研創燒製玻璃之法、又改進冶鐵工藝,更發明活字印刷,甚至還配置火藥,研發火器……在此之前,王景對於房俊這等“不務正業”之舉深惡痛絕,厭惡至極。
興邦強國,唯有奉行聖王之法、履行儒家之術,使得君王聖明、官員廉潔、民眾安分,則天下大定、盛世可期。
成天到晚鼓搗一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算怎麼回事兒?
所以他從來都對名動天下的房俊不屑一顧,倒是時常抄幾篇房俊的詩詞拿來觀賞,覺得這人才氣或許有那麼幾分,但是走錯了路……
然而剛剛與房俊當面打擂,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一敗塗地,卻使得他陡然驚醒。
似房俊這等人物,又豈會在被認為毫無用處的“奇淫技巧”上下功夫呢?
三人行,必有吾師焉,或許放下驕傲和自負,多多從對方身上的優點著手,反而能夠提升自己的境界……
心思恍惚之間,馬車抵達一處宅院,王景與沈綜下了馬車,走進門口擺著兩個石獅子的大門。
宅院內假山水池,雕樑畫棟,很是豪奢。
早有僕人上前撐起油紙傘為兩人遮著雨水,恭迎兩人進了正堂。
脫去鞋子,踩著明亮的地板進了堂內,地席上對坐的兩人齊齊起身,相互見禮。
面龐白淨與沈綜有幾分相似,但目光陰翳神情桀驁的乃是沈綜的同族堂弟沈緯,現出任蘇州刺史府司馬一職,統領郡兵,權柄不小。另一個膚色微黑、乾枯瘦小的中年文士,乃是吳郡張氏子弟,張濟。
四人相互見禮,分別落座,不等茶水端上來,沈緯已經迫不及待問道:“事情如何?”
他這邊已經收到了家中私兵被魏王與房俊帶領的禁軍、水師兵卒毆打之事,只是自沈綜王景進入望江樓之後卻一無所知,所以他很是急切得知王景與房俊交手的過程以及結果。
畢竟吳興沈氏此次響應王景之拉攏站到晉王一邊,那是冒了極大風險的,房俊於江南一手遮天的情況下,最重要便是這初次的對陣,看王景能否壓得住房俊。
王景面色難看,抿著嘴一言不發。
沈綜無奈,雖然說起望江樓中的經過難免傷及王景顏面,可王景不說,難道自己也不說?
只得小心翼翼的措辭,將進入望江樓之後的經過詳細說了……
“砰!”
沈緯一拍茶几,怒道:“豎子欺人太甚!這江南可不是他房俊的地盤,吾家與朝廷簽署的鹽場租賃文書,豈是他能夠說不認賬就不認賬?至於船員嘯聚匪寇一說更是欲加之罪,這海里頭所有的海船上船員,有幾個手裡沒有一兩條人名?拿著個做筏子,簡直無恥之尤!”
沈綜與張濟也連連頷首。
且不說這鹽場租賃,單只是海員之事,正如沈緯所言那般,哪裡有良善之輩?
自古以來,海上討生活就是以命博富貴,大海上茫茫無際,動輒海盜肆虐狂風暴雨,舟覆人亡乃是家常便飯,敢隨著海船出海的哪一個不是亡命之徒?這些船員本身桀驁難馴,大多是在鄉里犯了重罪逃匿起來,躲到海上討生活,幾乎每個人手上都沾著血,到了海外見財起意殺人越貨自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