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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哲威知道柴家憑什麼屹立於貞觀勳臣之列,即便自己之前又是怯敵畏戰、又是損兵折將依舊未曾動搖家業根基,就在於自家有一個巾幗不讓鬚眉的母親。
平陽昭公主的功績,即便死後多年依舊有餘蔭庇護後人……
但再大的餘蔭也不是無窮無盡的,在多年無功勞、近期更屢犯大錯的情況下,家族根基已經搖搖欲墜,若是沒有巴陵公主這樣一道保險,時至今日到底會落得何等下場猶未可知。
這種情況下,家族內部的氛圍便愈發顯得尤為重要,要營造出一個家庭和睦、兄友弟恭的形象。對於外界來說,一個有些落魄但曾經顯赫一時的家族,即便逐漸衰弱卻依舊能夠保持和諧友愛之綱常,會予人極佳之印象。
能力的確不足,權勢的確有限,但始終不墜世家大族之風範,這種家族是最為統治者喜愛、也最為那些標榜規範道德的儒家所推崇接納。
可一旦鬧出兄弟鬩牆、手足相悖的醜聞,一以貫之的形象轟然崩塌,那就徹底墮落下去了……
所以有些事,柴哲威一定要與柴令武當面釐清,以免事後分歧。
……
披著斗篷的宇文士及步入營房之內,柴家兄弟急忙齊齊起身相迎,柴哲威更是上前兩步握住宇文士及的手,滿臉關切之情:“郢國公年歲已長,如今卻要為了子弟前程、家族興衰而奔波勞累,實在是吾等晚輩無能,羞煞、愧煞!”
宇文士及也不客氣,在柴哲威攙扶之下居於上座,拍了拍柴哲威的手背,感慨道:“關隴一脈生死存亡之際,自是男女老幼各有其責,有一份力便使一份力,如此才能在這倉惶亂世之中尋出一條活路,將家族延續下去,使得子孫後代不至於跌落塵埃。莫說只勞心勞力,若是這把老骨頭還有幾分作用,縱然粉身碎骨亦以身當之!”
柴家兄弟又是震撼又是羞愧,連連稱讚宇文士及老當益壯、胸懷若海,實乃關隴門閥之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事實上,起家於晉州的柴氏一門乃是根正苗紅的關隴子弟,柴哲威曾祖柴烈在北周之時任職驃騎大將軍、冠軍伯,娶隴西狄道李氏之女為妻;祖父柴慎任隋朝鉅鹿郡公,父親柴紹年青之時乃隋朝元德太子伴讀,娶唐國公李淵之女……
但是柴家雖然沾了平陽公主無數的光,柴紹與平陽公主的婚姻卻算不上幸福,尤其是自從李淵於晉陽起兵,平陽公主留在長安招兵買馬支援家族,柴紹卻私自逃亡晉陽的時候開始……後來平陽公主三十歲便去世,其中未免沒有夫妻生活不睦、鬱鬱而終的原因,所以李二陛下雖然依舊榮寵柴家,隔閡卻不可避免滋生,柴紹更是整日心驚膽戰,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違逆,唯恐李二陛下藉機生事將他鴆殺去地下陪伴平陽公主……
當時關隴勢大,長孫無忌權柄煊赫幾乎與皇權分庭抗禮,引起李二陛下的不滿與猜忌,權力鬥爭雖然表面上看著不顯,實際上如火如荼,柴紹豈能感知不到?
為了避免李二陛下拿他當嚇唬猴子的那隻雞崽,自平陽公主去世之後,柴紹很長一段時間閉門謝客,與其餘關隴門閥幾乎斷絕來往,各種利益更是交割得乾乾淨淨。
待到柴紹去世,關隴與皇權的鬥爭幾乎擺到明面上,自然更不會主動往關隴那邊去貼……
柴家早已成為不是關隴門閥的關隴世家。
所以即便此刻柴哲威神情真摯、情感流露,宇文士及也不會認為柴家打算重新投入關隴懷抱。
都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隱藏在深處的意圖,還是利益……
柴家兩兄弟陪著宇文士及入座,為了避人耳目柴令武親自燒水沏茶。
待到宇文士及飲了一杯茶水,柴哲威開門見山,問道:“郢國公這個時候前來,不知是否有所教誨?咱們關隴一脈如今人才凋零,您老乃是碩果僅存的領袖,但有所命,絕不推辭。”
將自己擺在關隴門閥的一邊,情感上有所親近,進可攻、退可守。
宇文士及似乎沒有看出柴哲威的小心思,也或許對此渾不在意,見到柴哲威這般直接,也不藏著掖著,直言道:“對於當下局勢,賢昆仲不知有何看法,柴家的將來何去何從?”
柴令武看了一眼兄長,閉口不言。
一般這種情況他是不插言的,一則這是兄長身為嫡長子的權力,再則兄長這人雖然沒有大能力,但小聰明卻不少,雖然有些時候耍小聰明卻吃了大虧……
柴哲威略作沉吟,道:“陛下與晉王皇位之爭,吾等人臣豈敢置喙?左右都是太宗皇帝的兒子,誰坐天下都名正言順,與其胡亂摻和其中引來殺身之禍,還不如站在一旁維繫江山穩定,待到水落石出,再恭迎聖駕不遲。”
這是個很明確的態度,聽上去好像兩不相幫,實則幫誰都可以。
終究是要看價錢……
宇文士及心領神會,嗟嘆道:“話雖如此,可吾等關隴門閥跟隨先帝打天下,素來對先帝忠心耿耿、對皇命奉行不悖,先帝臨終之時雖然因為時間倉促未曾廢黜太子,但留有傳位於晉王的遺詔,此乃正統,天下臣民自當尊奉。如今太子竊據皇位,倒行逆施,迫害手足,晉王不得不逃亡出京,幸得忠義之士聚而襄助,據潼關而正大義,吾等自當誓死追隨!”
這是宣讀晉王奪位的正確性,所以名正則言順,否則晉王的所為便是造反謀逆,這是不可或缺的一步,所以柴哲威並未召集說話,沉默以對。
宇文士及沒有指望柴哲威會傻乎乎的直接表態,遂續道:“當年太宗皇帝登基不久,欲效彷漢太祖高皇帝之舊事,與麾下功勳赫赫之部將、宗室共享富貴、封建天下,卻未能成行。晉王忠孝,對此一直念念不忘,他日若登基為帝,必然完成太宗皇帝之夙願。令尊因功晉爵譙國公,功在社稷,如今由你承爵,當可獲取實封將譙國之地世代相傳,試問天下誰還敢小覷柴家?”
柴令武聽得心旌搖曳,雖然不敢說話,卻連連給兄長使眼色,示意兄長適可而止,這已經是極好的條件,千萬別給抻斷了……
譙國有兩個,最早是周朝初年與周公旦同負賢名的周召公姬奭,他有一個兒子盛,被封於譙,於蜀地之內,盛於此建立了譙國,封為譙侯,其子孫就以國名為姓,稱為譙氏。柴紹的譙國公便是封於此,享受當地賦稅供給。
另外一個則是東漢建安末,魏武析沛國置譙郡,治所在譙縣,魏黃初三年,改封曹林為譙王,領三縣;西晉泰始元年,晉武帝受禪,封晉宣帝弟魏中郎司馬進之子司馬遜為譙王;隋朝大業年間,改稱譙郡。大唐另外一位譙國公許紹受封於此。
譙國有兩個,所以譙國公也有兩個……
柴家所封譙國之地在蜀中,看似偏遠了一些,實則自隋末亂世以來,中原殺伐不斷人口銳減農田荒蕪,唯有蜀地遠離戰亂不曾波及,天下富戶都有入蜀避禍者,故而極為繁華。
甚至在以後,縱然皇權更迭兵荒馬亂也難以波及蜀地,能夠在蜀中得到一塊封地祖祖輩輩世世代代的傳承下去,簡直做夢都要笑醒好吧?
柴令武在自家兄弟以及宇文士及的目光審視之中,猶豫一陣,方才喟然嘆息,頗有些羞愧的說道:“家嚴少年英雄,時人皆多讚譽;家慈立國之時戰功赫赫,巾幗不讓鬚眉……然吾兄弟二人天資有限、愚笨不堪,莫說繼往開來、光耀門楣,現在連祖宗家業都守不住,便是實封譙國之地,又能支撐幾年呢?況且吾兄弟雖然手足情深,然下一輩誰知是何模樣?兩人同處一封地之內,難免彼此齷蹉、爭權奪利,若是將來再鬧出兄弟鬩牆、手足相殘之事,吾兄弟非但無功,反而是家族的罪人,九泉之下如何有面目去見家嚴家慈?唉,此事不說也罷。”
柴令武簡直無語了,大哥你這也太得寸進尺了吧?
話裡話外一個封國不夠分,打算要兩個是吧?
宇文士及也差點給氣笑了,他瞪著柴哲威見其一臉哀嘆不幸的無恥模樣,忍了忍,好歹將胸中這口氣給忍住了沒發作出來,這廝能耐沒幾分,無恥之嘴臉倒是比他爹當年將平陽公主丟在關中自己一個人跑回晉陽的時候一樣讓人惡人……
深呼吸一口,宇文士及喝了口茶水順了順氣,思索一下,頷首道:“賢侄敦厚誠實,的確繼承了令祖之風範,能夠高瞻遠矚、友愛手足,更是關隴子弟之典範。此事老夫會向晉王殿下奏明,以晉王殿下之寬容,想來定不會令賢侄失望。”
柴哲威臉上笑容燦爛:“那就多謝郢國公您了,晚輩再次靜候佳音。”
那您就得快一些了,反正沒有準信兒,我是不會傻乎乎答允你任何事的……
宇文士及也沒想今日便將事情定下來,左右不過是討價還價而已,時間還來得及。
所以他沒有待太長時間,喝了一壺茶,挑著一些當年的舊事聊了聊,便起身告辭。
柴家兄弟起身將其送入蒼茫夜色之中,返身回到營房。
柴令武興奮的直搓手,低聲叫道:“晉王當真會答允再給咱家一個封國?”
當初房俊因功被太宗皇帝晉爵越國公,使得房家一門兩國公,榮耀煊赫、傲視朝野,不知多少人羨慕嫉妒恨。可如今柴家也即將迎來一門雙國公的煊赫,而且這是兩個實封的封國,與房家父子那象徵意義的國公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柴家這是要徹徹底底的崛起了呀!
狂喜之餘,難免患得患失:“晉王殿下會否答應呢?畢竟是兩個封國啊!”
柴哲威很是澹定,對於自己的運籌帷幄信心十足:“莫說區區兩個封國,八個、十個他也捨得,便是舉國之地皆封國又能如何?勝敗之間,攸關生死,縱然心疼那也得是奪位勝利坐上皇位之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