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之七,年關的氣氛越來越濃。
莊子裡,賈周讓人取了紅紙,提筆寫下了一張張的聯兒。小狗福帶著孩子幫,開始入林子拾枯枝,綁了新掃帚準備掃塵。
“東家,陳先生那邊來了話,二千車的糧食都到了山獵村,在祠堂附近搭了倉庫,只等主公的吩咐。”陳盛急匆匆地走來。
“甚好。”徐牧露出笑容。
“陳盛,這段時間開始,你和黑夫也帶著莊人,先去山獵村那邊。”
不管事情成與不成,到時候內城亂起來,逗留在馬蹄湖並非是明智。說句好聽的話,若是小侯爺真定了江山,再回來也不急。
“東家放心。”陳盛語氣微微躊躇,“若是我雙臂齊全,便能跟著東家殺敵了。”
“別胡說。”徐牧攀著陳盛的肩膀,“盛哥兒在我心底,是徐家莊的大功臣,若當初沒有盛哥兒幫著討命,我早死在望州了。”
“你我兄弟一場,這等的話,切莫再說了。”
陳盛眼睛微紅,認真地點了頭,回身的時候,卻使勁地抬起一條手臂,久久抹著眼睛。
風雪中,整個徐家莊,似是一下子都忙碌起來。
直到過了晌午,馬蹄湖外的小路,傳來陣陣的馬蹄聲。
正在檢查刀器的徐牧,皺著眉頭起了身。
“東家,是官軍!”在上方的弓狗,凝著聲音開口。
“長弓,幾人?”
“至少五六百的人影。”
“東家,這等時候,誰會來馬蹄湖。”
徐牧搖著頭,一時也沒猜出。按著他以為,最大的可能,應當便是那位奸相,畢竟上一輪,那什麼斷斧的,可在司虎手裡吃了大虧。
不過,以奸相的格局,這等的緊要關頭,首要的目標不該是袁陶麼。
“該死,是那個老童生,他怎的也能騎馬了?”
“尤文才?”
“確是。”
不知覺的,徐牧心頭一陣反胃。若說現在最為厭憎的人,非尤文才莫屬。
“東家,我去喊青龍營的兄弟。”周遵氣得開口,往莊子後的連排木屋跑。
“長弓,把山獵弓手也喊來。”徐牧平靜吐出一句。
不管是做什麼,但既然尤文才敢親自出面,這事情定然是有些大了。
五百多騎的人影,冷冷在馬蹄湖前停了馬。
停在最前面的五六騎,不僅有尤文才,還有兩個穿著袍甲的中年人,白淨受不得凍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是大富大貴之人。
“哪位是徐牧!”一個騎馬都尉,冷冷地踏馬而出。
“我是。”徐牧平靜走前兩步,目光看向尤文才。這一回,尤文才並沒有躲開,反而昂著頭,也冷冷地瞪了過來。
徐牧心底有些好笑,當初他第一次見到老童生,還是個貪財貪肉的小人,這一會入了內城,變了個大模樣。
“兵部下了剿匪令!殺人奪財的腌臢貨,且聽!”
“大紀興武十八年暮春,流民徐牧,於漠南鎮外的荒地,無端端殺武行八人,棄屍荒野。”
……
徐牧嘴角冷笑,不用想都知道,是尤文才的手筆。
“尤兄,多大的仇怨。這便帶著大軍來抓我了,莫非是忘了,當初是徐家莊給了你一碗活下去的吃食。”
“別胡說,我與你這賊頭,可不太熟。”尤文才凝著聲音,臉龐裡露出病態的歡喜。
“風水輪流轉,徐坊主,這一回可沒人保著你了。”
“你以為我徐牧入內城,一直都是靠著別人保麼。”
“不然呢。”
徐牧怒極反笑,從邊關入內城,若沒有殺狄狗的壯舉,殺二十騎官軍的壯舉,常四郎不會來拉攏。
同樣的,若沒有百騎入邊關,二城堵十三萬北狄大軍,小侯爺袁陶,也不會與他交心。
毫不誇張地說,這一路走過來,他是帶著莊人,一刀一劍拼出來的。
“尤、尤郎!”原本在屋子裡的夏霜,掙脫了姜采薇的手臂,踏著風雪,紅著眼睛往前跑,跑到了莊子前。
“賤婢,住口!”尤文才仿若受了奇恥大辱一般,急急開口怒喝,“你抬頭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不過一個丫鬟,你也配這般來喊。”
徐牧面色如霜。他算是明白了,尤文才只以為袁陶離開長陽,是勢力崩塌了。然後,又被人當成了刀來使。
天下間的傻子,都有一個特徵,那便是貪得無厭。
“夏霜,先回來。”
姜采薇跟著追出,還想再往前跑,被徐牧一下子拉住了手臂。
“夏霜,抬頭看清楚,他成了什麼模樣。”
夏霜哆嗦著身子,立在風雪中,一時手足無措。
“你成了什麼模樣!徐牧,你也是一個髒人!你與我說,你有多清高,多偉大,還不是趨炎附勢的狗徒!”
“我便想不通,你何敢來說我!”
騎在馬上的尤文才,怒不可遏地叫囂。
“你當真是病了。”徐牧冷笑。
“呵呵,我知你想離開內城了,小侯爺一倒,你又要像條狗一般,四處地逃來逃去。偏偏,我要攔著你。”
“你誤會了。”徐牧嘆著氣。
“哈,列位看他,還在裝清高呢。”尤文才像瘋子一樣發笑,與同排的兩個富貴將領,相覷發笑。
“休與這個賊人多言,武備營,拿下這個賊頭!”
徐牧笑了笑。
在他的身後,三百餘騎的青龍營,呼嘯著踏馬而來。百餘人的山獵射手,也冷冷地攀在莊子的各個高處,抬起了手裡的鐵弓。
“徐坊主,你要造反!兵部親自下命的緝捕,你莫非敢忤逆!”尤文才獰著臉色,“這樣最好,你便反吧,到時候你的莊人,一個個都要被吊死。”
這一句,讓徐牧一下子眼神發沉。
“莫非你以為一個子爵官牌,便能無法無天了!這裡,可有五百多騎的武備營,你的莊人狗夫,能殺得過嗎!”
“你真是瘋了。”徐牧揮了揮手。
一支小箭從高處射下,扎入尤文才的小腿。頓時,痛得尤文才墜馬,翻倒在雪地上。
“我原本想著,你不過像一個暴發戶,虛榮了些。但現在看來,你當真是病得要緊,救無可救。”
抬著腿,徐牧冷冷往前走,司虎和陳盛跑來,緊緊護在徐牧身邊。
“賊頭,你敢動——”
“你動一個試試!”徐牧轉頭怒吼。
驚得說話的富貴將軍,冷不丁地頓在原地。
“若有不明,去總司坊查查,我徐牧到底是誰。莫說我殺一個,我殺十個百個,你等也是白死。”
“好大的話頭——”一個都尉怒聲開口,還沒喊完,便被一支小箭穿爆了腦袋,驚得胯下的馬,拖著屍體往前狂奔,血印子拉了一路。
“殺、殺了他!快殺了他!他便是個反賊頭子!”地上的尤文才,痛著聲音大喊。
“我便不信,你當真敢反——”
咻。
又是一支小箭,射穿了另一個都尉的胸膛。都尉墜馬而亡。
在場的官軍們,這一回都倒吸了口涼氣,哪裡來的肥膽,當真是說殺就殺。
“長弓,看緊了,哪個敢開口說一句,立即射殺!”
兩個富貴將領,紛紛往後卻步。後頭的官軍,也一時都不敢動。
徐牧冷著臉,心底卻莫名湧起一股無奈。五百多騎的官軍,浩浩蕩蕩,卻無一人是英雄。
“尤兄,我才突然想明白,這段時間,尤兄一直在盯著我呢。”
“我曉得,你我二人,是相看成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