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州,陳水關。
死守再城關上的徐牧,此時沉默地探出頭,看著下方的北渝大軍。鏖戰多日,倚仗老黃埋下來的糧草輜重,常勝並沒有任何的優勢。
前日,雙方又攻守一場,各死了不少人馬後,開始鳴金收兵。
“伯烈那邊,戰事如何了?”徐牧轉頭遠眺,遠眺著定州的方向。若無猜錯,善於度勢的東方敬,肯定會趁著機會,在常勝沒來得及回師前,想辦法打下大宛關。
只可惜長路迢迢,又是雪冬,一時間無法收到訊息。為今,他只能死守在這裡,堵住常勝的折返。
“主公,探子回報,城外的北渝大軍,已經缺衣缺糧,凍死了不少人,也逃走了不少人——”
聽著的徐牧,抬手打斷了陳盛的話。
不管是不是常勝的迷魂湯,他反正不會看一眼,就守在陳水關,拖住這支人馬。
當然,他也猜得出來,在陳水關的北面方向,要不了多久,北渝肯定會另派一支大軍,配合常勝夾攻。
但他渾然不懼。畢竟眼前的恪州,離著江南也很近,樊魯那邊,要不了多久,同樣會帶來一支援軍。另外,他還暗令樊魯,若事出緊急,便去找山越人族長費秀,讓他配合調動數萬的山越營,趕來圍堵常勝。
無非是一場較量,誰生誰死罷了。
陳水關外。
站在營地裡的常勝,也皺著眉,緊緊看著面前的陳水關。
和徐牧一樣,此時的他,也並不知道北面的戰事。但現在,不管他用什麼計策,城頭上的徐蜀王,都當了個瞎子,是眼不見為淨,死死守在城關。
“西蜀大謀,徐蜀王當有一席。”常勝聲音苦澀。
若在當初的蛇道,他放棄一竿打二蛇的貪婪,只堵殺徐蜀王,說不得已經成功了。
但他明白,徐蜀王哪怕死了,有東方敬和青鳳在,同樣能輔佐西蜀幼主。蜀人之謀,向來比北渝更加厲害幾分。
那時候,明明只差一點,只差一點的。
常勝面色不甘,立了許久,才艱難嘆出一口氣。
“軍師,當真不往鯉州方向走麼。”在旁走來的閻闢,猶豫了會開口。
“不走,走也無益。”常勝閉目,“失了戰機,為今的辦法,只能等陳水關的北面,另派大軍過來……我現在擔心的,反而是大宛關。跛人善於度勢,他若是趁機用計,大宛關危矣。”
“軍師,有羊倌先生,還有申屠將軍,肯定能守住的。”
常勝搖頭,“你不懂,我瞭解跛人的性子。我最怕的,是他會用我困在恪州的事情,來大做文章。如此一來,羊倌說不得要上當。”
聽著,閻闢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擔心之色。
“那軍師,還攻關麼……”
“暫時不攻,徐蜀王堪比名謀,並不會中我的計。你我便在此地,等候北面城關的狼煙。但不管怎麼樣,哪怕殺了青鳳,吾常勝這一回,亦愧對主公啊。”
風雪中,常勝的聲音裡,帶著一股子淡淡的失落。
……
鋪雪的內城官路。
一襲厚重的人影,披著金甲,沉默地騎馬前行。在他的後面,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甲軍,正緊緊跟隨。
“主公,鯉州急報!”便在這時,一騎飛馬迅速奔來。
被稱為主公的常四郎,捧著手裡的情報,皺著眉頭開啟。只看了幾眼,面龐上露出一絲的清冷。
前線急報,等不到他大軍來援,西蜀的跛人東方敬,不到五日的時間,便奇襲攻下了大宛關,以至於,又趁機搶下了大半個鯉州的疆土。
“羊倌與申屠冠何在?”
“中了跛人之計,被騙出了城關,如今正往主公的方向,轉道趕來,準備會師。”
“告訴我,江聰呢?”
“逃回內城了……聽說是要自刎謝罪的,但被親衛攔住。”
常四郎沉著臉,一時間陷入兩難。擺在他面前,如今有兩個選擇。其一,繼續奔赴鯉州,說不得能打退蜀人,逼迫蜀人退回大宛關。
其二,往南行,救下常勝,再攻破老友駐防的陳水關。
“南行。”常四郎沒有猶豫,沉聲開口,“另外,派快馬通傳羊倌與申屠冠,命他二人無需會師,立即趕回內城,防住跛人的攻勢,戴罪立功。”
雖然說,以現在的情況,跛人攻關之後剩下的四萬餘人,加上雪冬,根本不可能深入攻城掠地。
但不管如何,終歸要防住這一波。
鯉州,失了便失了。但他的族弟,如何能不救。
“急行軍——”
南行的北渝黑甲大軍,只過了一日餘的時間,一下子,又收到了快馬飛書。等常四郎再開啟,發現是羊倌所送。在書信上,除了告罪的悔恨,另外,還分析了現在的局勢。
其中的意思,常四郎已經聽得明白。大概是,用陷入困境的小常勝,換同樣陷入夾擊的小東家。
“常威,在小東家面前,我的臉面還管用麼。”
隨軍的常威,正和一個裨將說著長陽的頭牌花魁,冷不丁聽到自家少爺的話,急忙跑過來開口。
“自然管用,少爺,你和小東家是老友啊。”
常四郎嘆了口氣,久久閉目。
戰事到了現在,雙方各有損傷,認真來說,北渝的損失要更大一些,不僅蔣蒙戰死,還失去了大宛關,所損的兵力,也幾有五六萬人。
至於西蜀那邊,青鳳戰死,雲城將軍馬毅戰死,所損的兵力,也差不多有近四萬。
立在風雪中,這位賣米起家的北渝王,忽然覺得有些乏累。
“主公,若按我的建議,不若一鼓作氣……不惜一切困殺徐蜀王。徐蜀王一死,主公的大業,幾乎成功一半。”在旁,一個騎馬的幕僚,想了想拱手開口。
“常勝小軍師,當如何?”常四郎轉頭。
“先有西蜀青鳳戰死,現在以小軍師……換一個徐蜀王,主公已是大勝。古往今來,成大業者,當不拘小節。”
常四郎收回目光,沒有責罵,也沒有生氣。
他抬起頭,看著風雪之中的山河。
“我若是如此擇選,那我便不是常四郎了。我曾經有很多機會,譬如小陶陶清君側的時候,我明明可以顛覆內城,自立為帝……但他幾乎沒有留人防我,他猜著,我常小棠這一生,恐怕都是這個死性子。”
“我更明白,老仲德的雪中誓軍,是讓我下定死志,與西蜀不死不休。可這一場爭霸,我並不想,一個人孤孤零零的,坐在最後的龍椅上。”
騎馬的幕僚,嘆息一聲,退到了一邊。
常四郎閉了閉目,復而睜開,重新恢復了沉穩之色。
“都下雪了,要過年了,還打個雞毛,各回各家。”